十八年五月裡,宮中又響起了嬰孩的啼哭聲,郭絡羅氏答應生產,母女平安。
小公主的誕生安了許多人的心,其中便包括已挺著肚子的宜嬪。她與郭絡羅答應本是姐妹,郭絡羅答應又住在她宮裡,小公主當仁不讓由她來養,她待小公主倒也十分用心,多少連著些血脈,她盼著肚子裡的是個阿哥,對小女孩便多些寬和溫柔。
且有身孕的人,總是多幾分慈母之心,待四公主當真用心,見她這樣,私下裡佟貴妃都說她是改性了,康熙欣慰之餘,也逐漸放下心。
此時宮中正是多事之秋,承乾宮內,烏雅氏再度有孕,佟貴妃以此為由從她殿裡抱走了序齒四阿哥的胤禛。
西六宮在娜仁的鎮壓下倒還算是風平浪靜的,戴佳氏、萬琉哈氏與端嬪都不是多事之人,與娜仁又合得來,酌酒飲茶,針線閒話,蒔花弄草的,還算悠閒。
若說爭端自然也有,卻都被攔在永壽宮門外,娜仁雖主理宮務,幸得皎皎得力,已經鬆快許多。
天氣漸熱,皎皎、皎嫻、皎定三位公主都停了課。皎皎如今多半是仔細修習讀書,隻這一二年新學起來的洋文需要時常學習,她慣素自律,即便停了課業,要做的事也多,偶爾陪弟妹們玩玩,小的們都感到萬分榮幸。
皎嫻與皎定初入學,要學的課程多,一下停了課,可是洪水開了閘,成了沒龍頭的馬,恨不得在宮中四處野。
她們素來愛黏著姐姐,皎皎又常在永壽宮娜仁身畔理事,永壽宮便成了孩子們的活動場所。
兆佳氏年初便自請搬來西六宮居住,如今在翊坤宮偏殿住著,也時常過來娜仁這邊走動。
娜仁私下裡念叨如今西六宮卻成了宮廷體製內人員養老的地方。
彼時瓊枝坐在她身邊理著各色淩亂的絲線,聞言也隻有無奈地看了她一眼,由衷發問,“您還為此驕傲嗎?”
娜仁傲然挺胸,“難道不嗎?”
瓊枝無奈地輕輕一歎,這麼多年,對於應對娜仁的突發性問題,她已經很有經驗了,此時隻默默低頭忙著手上的事,娜仁討了個沒趣,輕哼一聲,抱著靠枕向炕內蹭了蹭,倚著窗吹晚風。
這樣靜謐的時光,在永壽宮是最尋常的。
更多的當然是小組聚會八卦時間。
前夜傾盆的大雨掃去炎熱暑期,第二日起來便覺外頭空氣濕潤清清爽爽的清新氣息迎麵而來。早膳後,娜仁將舊年的青梅酒開了一壇,在井水裡湃過,另備了些酒菜果品,小花廳裡支了一桌,靜候來客。
佛拉娜果然牽著皎嫻的手早早過來了,同行還是一個賢嬪,端嬪比她們來得還要早些,坐在炕桌上喝茶的功夫,一行人到了,端嬪抬眸一笑,向皎嫻招了招手:“二公主也來了?”
“皎嫻給慧娘娘、端娘娘請安!”皎嫻行禮的動作如今也練得行雲流水落落大方,不過站起來一笑時候又顯出幾分俏皮,迫不及待地問。
娜仁好笑道:“就知道你要問。前頭正殿裡,有內務府的管事回話”
佛拉娜聞言,四下裡一看,瓊枝果然不在,便白了娜仁一眼,道:“叫孩子忙著,你倒在這裡躲懶,真是好意思!”
娜仁義正言辭指指端嬪,“我這不是待客呢嗎?”
“她在永壽宮多熟?還用你招待!”佛拉娜走上前來點點娜仁的額頭,歎道:“你呀!全仗著養出個好女兒來。”
娜仁隻當好話聽了,驕傲地昂起下巴:“知道你羨慕我。”
佛拉娜簡直哭笑不得,隻瞪了她一眼,皎嫻扯著她的袖口撒嬌要去找姐姐,她隻能再三叮囑不要給姐姐添亂,又叫雀枝仔細看著,萬分不放心地放孩子去了。
賢嬪擺擺手:“有什麼可不放心的,孩子也大了,又懂事了,還能給她姐姐添亂?你慣來最好杞人憂天的。”
見她們都滿不在意的樣子,佛拉娜也隻能坐下,大家都用過早膳,隻是隨口說著話,梅子酒入口酸甜,全當甜湯喝了。
賢嬪一邊喝著,一邊歎道:“你不知道,如今承乾宮那叫一個熱鬨啊。佟貴妃抱走了四阿哥,烏雅氏心有不甘,身子又不好,沒得強搶,在皇上跟前賣慘手段倒是一等一的,不過人家也是真的身子不好,佟貴妃吃了不少暗虧,身為主位,幾次想要收拾烏雅氏,都被烏雅氏借皇上的手擋了,還被皇上申斥,雖說不是什麼厲害話,說得倒和緩,不過……皇嗣啊,肚子裡揣著塊肉,便可以當尚方寶劍用了。”
承乾宮的熱鬨,娜仁哪裡不知道,不過她熱鬨看多了也覺得膩,佟貴妃百般手段因著烏雅氏腹中皇嗣而無法施展,卻也拿捏著主位與娘家,在康熙麵前還有幾分好處,這幾天找回主場優勢,渡過抱走人孩子的劣勢,偶有成功反擊行動。
烏雅氏就渾然不顧自己在人屋簷下了,或許也是為了保全自己,畢竟已經得罪了佟貴妃,不如做得再狠些。中有宜嬪挺著肚子落井下石攪渾水,兩邊開撕,她舞得最歡快。
可真是,生命不息,戰鬥不止。
賢嬪與佛拉娜都在東六宮住著,承乾宮那邊的動靜聽得清楚,這會說起來滔滔不絕的,佛拉娜還道:“烏雅氏也算會做人,在承乾宮內如何,出了承乾宮,或在皇上跟前,很是溫婉順從的模樣。不過去年強留四阿哥,也是筆糊塗賬。”
賢嬪歎著氣,搖了搖頭:“我本還覺著她是幾分慈母之心,不忍分離。可佟貴妃握著四阿哥拉攏皇上,如今看來——她隻怕是連四阿哥都厭惡上了,可不是筆糊塗賬,正經是筆爛賬了。”
這裡頭多少是非都說不清楚,外人不在局中,沒什麼可評說的。
承乾宮加上永和宮,可以說給永壽宮的小茶桌提供了許多笑料。
許是天命已至,任是何等的名醫仙藥,都沒在隆禧身上現出半點效來。
他的傷口遲遲不見愈合,天氣愈熱,更是難捱,阿嬈底子本是好的,但這幾年跟著隆禧奔赴前線也受了不少傷,如今又懷著孩子,還日日不離隆禧床前,二人愈發都是一把病骨。
康熙吩咐兩位太醫隨時在純親王府伺候,各地進上的珍稀藥材一進宮門就被賞了過去,也沒見出什麼效驗來。
太醫們都說拖著,宮裡的人除了憂心,也沒什麼能做的了。
康熙每每出宮探視,必然帶著娜仁,皎皎也必定跟著。
這日過去,純親王府上下都死氣沉沉的,聽不見半點笑聲。熟門熟路地摸到正院,阿嬈守在隆禧床前,手握著一卷書,二人還說著話。
隆禧與阿嬈說話的聲音溫柔極了,阿嬈口吻雖然淡淡的,卻聽得出和對待彆人的區彆。
夏日蟬鳴聲聲,便是他們的伴奏曲。
康熙默然駐足在窗下半晌,本應傳唱的太監與通報的王府總管低眉順眼地侯在一旁,好一會,娜仁輕輕一咳,才叫他們微鬆了口氣,退至一旁。
“姑爸爸?”隆禧看不到外邊,試探著問道。
阿嬈扭過身來一看,將手中的書卷放下,對隆禧道:“是皇上、貴妃與公主。”
在阿嬈口中有了姓名,娜仁竟有些微妙的感動。
皎皎提著小食盒來的,進去後將親手做的小點心擺出來,雖然不過是口味綿軟清淡的蜜糕,也叫隆禧好生感動,娜仁白他一眼,見他瘦得那樣子,又不忍心說什麼。
康熙好歹還端著兄長的尊嚴,問過太醫隆禧的病情傷勢,許是不大好,回來的時候沉著臉,叫人心中惴惴。
娜仁卻不怕他這個,直接道:“甩臉子回宮甩去,出來是看隆禧的,你若政務上有什麼不順心,也不要在這發出來。”
“朕知道了。”康熙回過味來,確實不好在隆禧跟前哭喪個臉,便坐到床旁,問他日常飲食起居。
阿嬈麵對康熙也不卑不亢,從容不破不急不緩地,答得有條有理,十分仔細。又或許是氣力不大足夠,換氣的時間很長,但卻憑借自身的氣質壓住了,沒叫人生出不耐來。
她說話的空檔,不忘給隆禧遞個茶水帕子,隆禧在她說話的時候便滿臉驕傲地看著她,這二人,真是叫人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娜仁輕輕笑了笑,轉瞬間又覺得眼睛酸酸澀澀的,強壓住了,站起身道:“我出去吹吹風,你這屋子裡好悶,即便不能用冰,放兩盆涼水也是有的。”
隆禧笑道:“我也覺不出什麼了,後頭水亭子上涼快,姑爸爸過去坐一會子吧。”
其實外頭這會正是熱的時候,哪有什麼風呢?
他不過順著娜仁的話說了下來,見皎皎也要跟著娜仁出去,便喊住她,道:“皎皎你等等。”
皎皎便看了看娜仁,抿抿唇,還是點了點頭。
純親王府建得倉促,不算十分闊朗,但景致也不錯,水亭子上坐著,水上荷花亭亭,娜仁招呼人摘了一枝來,捏在手上倚著欄杆發呆。
康熙出來的時候見她迎著風站,不由道:“風口上不要久站,仔細著了風寒。”
“這炎天暑日的,風都是暖的,有什麼風口,還怕風寒?”娜仁回頭看他一眼,隨口問:“怎麼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