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五回(1 / 2)

人們紛遝而至, 阿嬈衝著太皇太後、太後與康熙、娜仁無聲地福了福身,便一言不發地退到床旁,她的肚子如今已有六個月了, 整個除了肚子卻都消瘦得厲害,手腕纖纖掛不住白玉鐲,仿佛一折就斷。

隆禧麵色青白地躺在床上, 身上已經冰涼了, 娜仁強壓抑著哭聲, 牙齒緊緊咬著唇,怕惹得太皇太後更加傷心。

太皇太後坐在床邊顫顫地用手去碰隆禧的頭,還沒等搭上邊便已渾身顫抖, 痛哭道:“隆禧!我的孫兒啊!”

聲音悲慟如杜鵑啼血, 經久不散, 直叫人肝腸寸斷。

康熙按了按娜仁的肩, 仿佛是安撫, 其實他自己也滿麵淚痕,哪裡能安撫得了旁人呢?

還是阿嬈欠了欠身,緩聲道:“還請太皇太後節哀……衣衾已然換好,生來親友見了最後一麵,該要入殮了。”

太皇太後聞聲,淚眼婆娑地抬頭看她,見她形銷骨立的模樣, 心又一痛, 竟難得溫聲道:“孩子,苦了你了。”

阿嬈麵色平淡, 神情不悲不喜的, 低著頭, 沒說什麼。

她這樣平靜的樣子,卻無端叫人覺得暮色沉沉的,仿佛一身暮氣,已然年邁。

但剛過雙十的她,身上本不該有暮氣的。

娜仁心裡更是酸酸澀澀地疼,抬起眼正色柔聲對阿嬈道:“你好好的,隆禧才能放心。你隻管安心在府中養胎——”

更多的話,她也說不出來了,隻是嗚咽著泣不成聲,阿嬈抬抬手,又僵在半空,又遲疑一會,才拍了拍娜仁的肩,“節哀。”

這本是旁人應該對她說的兩個字,她目光平靜得仿佛一潭死水,口吻極淡地說出來,卻叫人心仿佛被一隻手擰住,難受得很。

隆禧的身後事還有得操持,阿嬈的模樣嚇人得很,太皇太後隻叫皎皎陪她去後頭坐,訃聞已將發出,純親王府正經要亂起來,她有著身子,又是隆禧留下的唯一血脈,還是不要在前頭為好。

若是她這一胎也不安穩了,對太皇太後而言,便真是天大的打擊了。

隆禧天性瀟灑,生來討喜愛笑,深得宮內上下痛愛喜歡。娜仁現在閉著眼睛都能想到他剛出生時軟綿綿胖嘟嘟的樣子,二三歲牙牙學語時眼睛亮晶晶地喊“姑爸爸”,稍大些黏著她討要點心,那年南苑行宮裡,滿是依賴地扯著她的衣角,渾身顫抖還要故作堅強。

越想越是心酸,眼淚便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流個不停,康熙自己也傷心,又要安慰於她,幸得還有個太後操持內外,沒叫隆禧的身後事成了笑話。

如此,娜仁更沒心情過生日了。

無論如何,這一群人是不能在宮外過夜,給一個王爺操辦身後事的。

回了宮內,天已經大黑了,娜仁眼睛腫得厲害,烏嬤嬤沒跟出去,卻也不放心,早備了冷水擰了手巾,見她回來這樣忙給她敷眼睛,見皎皎眼圈紅紅的,便也給安排上了。

正殿裡掌了燈,沒人敢在這個當口說笑,一片靜悄悄的。

皎皎扯了扯娜仁的衣袖,小獸般依賴的神情更叫娜仁有些恍惚,聽她道:“額娘……小皇叔給我留了些東西,上回出宮便說了一次,今天小嬸嬸叫我把箱子帶回來了。”

“我道是什麼,你小皇叔素來疼你,他留給你的東西,你收著就是了。”娜仁輕輕揉揉她的頭,低聲道:“人已陰陽兩隔,留給你的就是念想了,收著吧。”

皎皎遲疑一下,還是“嗯”了一聲。

七月裡,京中的悲事不止隆禧過世一件。

京師地動,波及宮中,康熙胸中悲傷未平,又要操持賑災,又要下罪己詔。好在新上任的戶部尚書手段還算利落,國庫經得起賑災的波折,叫他好鬆了口氣。

永壽宮動得不算厲害,不過後殿落了些碎瓦片子,庭院裡的果蔬葡萄倒還好端端的,烏嬤嬤連聲念長生天庇佑,又怕娜仁與皎皎娘兩個受驚,一日兩頓地安排寧神湯給她們喝。

其勒莫格不大放心,但康熙身邊離不得人,他隻得叫尚紅櫻入宮來探望娜仁,娜仁二嫂朵哥也在那日蘇的叮囑下遞了帖子,妯娌二人一道入宮,見娜仁與皎皎都好端端地,便放下心。

娜仁又問她們家裡怎麼樣,朵哥道:“都還好,隻是爺忙得很,我自己操持家裡,幸而還有大丫頭幫忙。”

尚紅櫻:“伴雲是個懂事的,不過二嫂你身子還重著,萬萬不可操心過度,隻怕傷身啊。”

“我知道。”朵哥歎了口氣,“隻是京中這樣大的地震百年未有,我聽說外頭已有傳皇上德不配位的,幸而還掐住了源頭,不然隻怕——”

娜仁麵色沉沉,“一群閒人!”

“好了,不說這個了。”尚紅櫻道:“如今京中各處都亂著,我們家爺不放心,定要叫我來看看您,如今見您還好,公主也還好,便可以放心了。”

娜仁道:“我自然還好,我這永壽宮被波及得也不算嚴重,隻管叫二哥三哥放下心吧。”

二人都應了聲,又要去給太皇太後與太後請安,娜仁見尚紅櫻似有些話說的樣子,便借口要她們選兩匹料子,先且將人留下。

福寬帶人將料子捧進暖閣裡,尚紅櫻謙讓朵哥先選,與娜仁在落地罩下站著,輕歎著道:“純親王去了,府裡留下個女眷,又挺著個大肚子,我總想著我還欠他一個人情,想幫些地方,又伸不上手,想來想去,還是得向您開口。”

“這個你不必說,我也會照顧他們母子。”娜仁道:“全看隆禧的情麵罷了。”

尚紅櫻默默一時,低聲道:“親王是個有擔當的人,當年……到底是他保住了我的清名,也成全了我與其勒莫格。我本想著他們也算是一對佳偶璧人,不想如今卻天人永隔,我那日去純親王裡,也見了庶福晉一麵,實在是……嚇人得很。”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娜仁長長一歎,“他們小夫妻兩個的事,外人也說不清楚。隻是這個孩子都這個月份了,胎裡就多受波折,落下來也不是,便是生下來……太醫院倒說阿嬈底子不錯,可我瞧她心如死灰的模樣,但願這孩子還能留住她一顆心,不然可就真成了一場悲劇了。”

尚紅櫻道:“造化弄人啊,當年,瞧著他們情合意投的模樣,我又是羨慕,又是期盼。後來親王成全了我和其勒莫格,他們兩個卻多受波折。”

她轉過頭,看了看娜仁,見她這些日子也瘦了不少,心中更是酸澀,隻能輕聲勸著,“雖說苦夏,您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放心吧。”娜仁道:“隻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忽然有一日沒了,心裡受不住。等會去老祖宗跟前請安,老祖宗這段日子不大有精神,八成不會留你們說話,你們便告退就是了。”

尚紅櫻應了一聲,朵哥又招呼她選緞子,她便抬步過去,二人輕聲交談著。

娜仁站在落地罩下好一會,風吹動紗幔,她也不由自主地跟著舒了口氣,心頭沉甸甸的感覺消散不少。

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她算是想開了,若阿嬈真隨著隆禧去了,反而比天人永隔夫妻分離的好。

她們這些局外人,也做不得什麼,跟著揪心隻會更覺無力。

能幫一把是一把,也就罷了。

康熙十八年,或許注定是多事之秋。

京師地動後沒多久,時疫爆發,京中人心惶惶,宮中亦是人人自危。

太後身上不大好,娜仁不得不站出來主理宮務,把原本打扮甩給皎皎的擔子都接了回來,裡裡外外一把抓,上上下下苛求完美,不容半處疏漏。

娜仁拿出上輩子的經驗累積,按照預防遏製飛沫、接觸傳染的方法做得一絲不苟,在宮內上下實行,貫徹暴君□□政策,佟貴妃偶有異議,都被她毫不留情地打壓下去。

室內消毒苦於沒有84,當代的幾個土法子在她看來毫無科學依據,但也隻能麵前用著。宮外施粥施藥更是忙碌,太皇太後站出來操持,由太醫院連軸轉備置各種防疫藥包湯藥,施藥的範圍由皇城向京郊及周邊輻射。

不計花銷,一切用銀從內帑撥出,無論是太皇太後、娜仁還是康熙,翻閱賬本子的時候都沒有半分心疼遺憾或是惋惜等等情緒,這個時候,宮中施藥,但凡能多保住一個人的命,都是極好的。

不過再豐厚的家底,也經不住這樣的花銷,娜仁想了兩天,想出個能餓死熊貓的主意來,和康熙一交流,都覺得可行,於是前朝後宮,雙管齊下。

佟貴妃總算顯露出一點作用來,主持操辦為疫情捐款的活動,地點就在承乾宮,她素來處事圓滑,端著貴妃的雍容氣度,卻也能和緩地將話說得娓娓動聽。

至少她就從外頭命婦們手裡掏出了不少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