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回(1 / 2)

這日晚間,娜仁核對過最後一本賬冊,對著趙易微笑著點了點頭,“不錯,一部分的賬冊可以清了,歸檔吧。如今京師的疫情已經遏製住,京郊也已好轉,倒也可以鬆一口氣了。等一切塵埃落定,本宮定給你們上上下下封一份大紅封!”

趙總管眉開眼笑,卻並不顯得諂媚市儈,隻透著溫馴謙和,道:“那就提起謝過娘娘的賞了。”

說著,他畢恭畢敬上前接過賬冊,轉手交給身後的小太監。娜仁又叫人賜茶與他,二人剛說兩句宮內臘月預備的閒話,便聽外頭傳:“大公主回來了!”

“皎皎回來啦?”娜仁霎那間眉眼都生動了,笑吟吟地回身推開窗,衝外道:“還知道回來?你小嬸嬸怎樣?”

皎皎見她開窗便是一驚,忙催促她:“額娘快把窗子關上,外頭好冷的風,我進去與您細說。”

瓊枝湊上來關窗,又忙著斟了杯熱茶與娜仁,眉目間少見地蘊含著幾分慍怒,“簡直胡鬨!快喝口熱茶暖暖,今兒外頭好大的風,眼看快到臘月裡了,可仔細著吧!”

沒一會,皎皎蹬蹬蹬也進來了,一改往日的優雅大方,麵帶急色,甫一進屋,未等她身後的貼身宮女朝霧先替她解了大氅,便先嗔怪道:“額娘好不珍重自己的身子,這樣冷的天,這樣大的風,暖閣裡開了窗,好容易積攢的那點子熱氣就都跑了!”

娜仁最招架不住她與瓊枝兩個,此時隻能低伏做小連連認錯。

好在還有外人在,娜仁勉強保留住兩份顏麵,打發趙易微去了。

這位趙總管笑嗬嗬地向娜仁躬身一禮,姿態謙卑地退下了,臨出正殿前,目光似是不著痕跡地在皎皎胸前一瞥,皎皎下意識擰眉轉頭去看,他眸中透出些驚訝來,笑容卻更加和煦,衝著皎皎微微致意,方躬身退下了。

娜仁沒注意到她們的眉眼官司,端著茶碗呷了兩口茶,見皎皎壓襟的卻是一塊簡單的黑繩穿著的玉牌,玉質倒是極難得的,潤澤生輝,剔透明潔,陽光打在上頭,仿佛光澤流轉,分明潔白,細看玉心又有絲縷如新芽般的嫩綠鵝黃,上頭的紋樣也並不常見,似乎是萱草、萬年青、竹子、君子蘭並一樣娜仁也辨認不出的草木花卉結合而成的團紋,很是稀奇。

“我記得,你早上走時壓襟用的是一隻掛翡翠珠墜的赤金流雲百蝠墜子,怎麼換了這個?從前卻沒見過。”娜仁疑道。

皎皎抬手輕撫那玉牌,微微笑了:“是小嬸嬸與我的。”她言罷,微微一頓,好一會,才緩聲問道:“額娘……您知道小嬸嬸的來曆嗎?”

這卻把娜仁給問住了,她沉吟一回,將自己知道的儘數說了,又道:“旁的我卻不大清楚,你汗阿瑪也隻查到這些,想來便是如此吧。以她的出身,手裡有一兩件壓箱底的好東西倒也正常,隻是給了你——也罷,便算是全了你們的情分吧,她那清冷性子,能喜歡,也是難得。”

娜仁如此,把自己也說服了,便不在這上頭多留心,隻對瓊枝道:“皎皎佩這玉倒好看,我記著庫房裡也有幾塊美玉,雖不是這難得的花色,卻有一塊飄逸著星星點點的墨痕,如山水畫一般,很是好看,便尋出來與皎皎吧。”

瓊枝應了聲,坐在炕上的皎皎先聽聞娜仁前言便默默半晌,欲說還休地看了娜仁一眼,見她饒有興致地撥弄著炕邊高幾上白瓷盆中養著的幾尾錦鯉,一雙眼眸清澈含著笑意,卻叫皎皎將到了口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罷了。

額娘隻要歡喜無憂地度日便好。

皎皎瞧著娜仁眉目含笑的模樣,如是想到。

想著,她又輕挑眉梢,勾唇一笑,一改往日的落落大方溫和有度,這笑竟透出幾分桀驁與自矜來,若叫人見了,定然大跌眼鏡。

然而當下,她隻是從容地理了理襟前的那塊玉牌,略帶薄繭的指尖在玉牌鏤雕的花紋上徐徐劃過,淡笑著想:又何須叫那些事擾了額娘煩心呢?

此時的娜仁,尚不知道,因這塊被她輕描淡寫忽略了的玉牌,日後朝堂之中,掀起多少軒然大波。

近日天寒,晚膳多半會預備粥羹或暖鍋,近日難得,茉莉備了雞絲細麵,還有筍丁瘦肉湯,倒是清淡,還有兩樣小菜,殿裡掌了燈,娘倆圍著炕桌用膳,娜仁隨口問起阿嬈的身子。

皎皎神情有些複雜,微微遲疑一下,還是低聲道:“太醫都說胎像不大好,小嬸嬸精神頭倒比前些日子都好,午膳後還坐在窗前小皇叔生前最愛的那張搖椅上與我聊了會天,又說起今年的大紅袍很好,可惜不能喝茶。”

娜仁聽了,又覺著心裡酸酸澀澀的不是滋味。

隆禧在世時也愛喝大紅袍,卻是小時候被她帶著潛移默化養成的習慣,後來地方近上的大紅袍多是她與隆禧瓜分了,這麼多年已成習慣。

而阿嬈——她身上清冷之餘總有些高山名士的散漫,聽隆禧的形容,比之入口苦澀的茶葉,卻更喜歡入口燒喉的烈酒。

因當日聽說的時候便頗為詫異,娜仁記得尤為真切。

見她神情複雜,皎皎便明白過來,替她加了些麻油雞絲,輕聲道:“都會好的。”

“是,都會好的。”娜仁瞧著她已有些清麗模樣的眉眼,不由微微一笑,又道:“人都說眉眼溫柔,你這眉毛卻生來有幾分英氣,若不勤加修剪,便是另一種風格了。”

皎皎神情平靜,似是意味深長地道:“清麗溫婉,不是當世女子所求嗎?”

“額娘希望你活的是你自己所求。”娜仁感慨:“你小皇叔活了一回自己所求,雖不算善終,但由他本心而言,除了未與阿嬈相守白頭,或許也算圓滿了。”

皎皎認認真真地點點頭,娜仁就知道她是聽進去了,麵上的笑意更深,又揉了揉她的腦袋,“你還小呢,有的是時間慢慢地來想,究竟想要什麼。額娘隻求你萬事皆如願,所求皆遂意。”

她隻是有感而發,沒指望皎皎真揣摩明白清楚。即便在當世人看來皎皎已到了快要定親的年紀,但在她看來,皎皎還是個孩子呢,她也絕不容許皎皎小小年紀嫁為人婦,至少拖到十七八之後再說吧。

這點主意,她自認還是拿得的。

她這打算,康熙多少也知道一點,二人算得上是不謀而合,已經有了默契。

沒等到臘月的到來,阿嬈先臨產了。

當日正是皎皎去探望阿嬈的日子。

娜仁聽了消息,在宮中坐立不安半日,總覺著心口怦怦亂跳,最後純親王府的管事執著皎皎的宮牌,一層層地請見,來到乾清宮殿前,道庶福晉想請慧貴妃過府,有事想托。

有事相托四字一出,娜仁隻覺眼前一黑,與康熙對視一眼,均看到了對方麵上的驚恐。

康熙沉聲道:“也罷,咱們一道過去吧。”

娜仁抿抿唇,點了點頭。

路上聽聞阿嬈平安產下一子,三斤多重,太醫說雖孕前期受了些苦難,但後期補養得不錯,還算康健,日後精細養著,不怕立不住。

聽聞是唐彆卿所言,娜仁便放下幾分心——他的話,必然是可信的。

但越說小阿哥身體不錯,娜仁心中便愈覺怪異:這孩子在母體中受了太多波折苦難,阿嬈懷他的時候狀態也絕不算好,太醫透露的口音細想下來都很嚇人,這孩子生來康健,顯然不正常。

強壓下心中的疑惑,馬車一路疾行到了純親王府,頂著風雪入了正院,便見皎皎滿麵焦急地在正堂裡來回轉圈,見康熙與娜仁聯袂而來,簡直如聞救星,忙撲過來行禮:“汗阿瑪!額娘!額娘,您快進去,小嬸嬸她——”

她泣不成聲,麵上淚痕未乾,康熙一見,麵色便沉重起來,示意娜仁進去,自己輕歎一聲,在正堂坐了,招手叫抱著小孩子的嬤嬤過來。

娜仁強行平複心緒,走到寢間門前卻還是不免腿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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