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嬤嬤一福身,餘光在那三人身上掠過,什麼都明白了,麵上卻懇切地對皎皎道:“遵公主教誨,老奴不敢有半刻疏漏。今日是老奴辦差不力,自當請罰。”
“罷了。您是仁孝皇後身邊的老人了,待太子的心是沒得說的,下次不要疏忽就是了。皎皎,你也是,與嬤嬤說話尊重些。太子嚇壞了,帶太子回去,記得熬一副寧神湯喝。”娜仁輕描淡寫地點了皎皎一句,卻不是衝著皎皎說的。
蘭嬤嬤果然上道,聽她此言,忙道:“老奴萬不敢當,公主身為皇上長女,又身為太子長姐,訓教奴才本是應當的。娘娘的吩咐,老奴記住了。”
見她滿麵憂色的,太子抿了抿唇,卻沒直接上前,隻攥住皎皎的衣角,另一隻手又扯了扯娜仁的袖口,問:“慧娘娘,皇額娘——”
“她永遠是你的皇額娘,你唯一的額娘。”娜仁揉了揉他的頭,笑了,“她是一個值得你用一生銘記在心裡的人,她……是個好人。”
娜仁神情微有些恍惚,長歎一聲。
皇後一生,雖有些心思謀算,大體上倒也配得上“坦蕩”二字,不算壞人。
太子想了想,重重地點點頭。蘭嬤嬤霎那間眼圈都紅了,滿是感激地看了娜仁一眼,衝著太子招手:“太子爺,來,回毓慶宮,老奴給你煲湯喝。”
等太子走了過去,她牽住太子的手,對著娜仁與皎皎福了福身,道:“老奴拜謝貴妃娘娘,大公主。”
她口吻平靜,卻不難看出鄭重。
目視她牽著太子走遠的背影,娜仁不知怎地聯想到烏嬤嬤——她最近又開始圍著留恒忙活,每日給福寬和留恒身邊那些人上課,比之鬢角斑白的蘭嬤嬤,烏嬤嬤應該稱得上是晚年順遂。
那就是叫人心中滿足的。
陪著她,烏嬤嬤背井離鄉,從一望無際的草原走進四四方方的宮牆,她便要擔負起烏嬤嬤的餘生。
仁孝皇後臨終前安排好了蘭嬤嬤,卻又在蘭嬤嬤執意留下後釋然而放心地交托太子,也算是鬆了口氣。可惜蘭嬤嬤,照顧著太子,掌管著毓慶宮,隻怕晚年‘安寧’這兩個字是搭不上邊了。
不過大家交集不深,娜仁也不過隨意感慨一下。太子去了,她才方便碰碰皎皎的背,柔聲問:“背後怎樣?撞到哪裡了?”
“還好,方才疼,這會過去了,應該沒碰壞。”皎皎搖搖頭,麵色還微微有些白,手肘上的擦傷是方才為了支住什麼不碰傷頭而留下的。
娜仁心疼極了,道:“咱們這就回去。”又命人傳轎輦來,留恒嘴裡“啊——啊——”地叫著向嬌嬌伸手,福寬緊緊抱住他,皎皎對著他,麵色柔和些許,“莫怕,姐姐無事。”
隻是——皎皎目光落在跌落在地碎成兩截的翠釵,麵帶著遺憾與痛惜。
娜仁仔細檢查過她的頭,此時為她理了理發髻,道:“不要心疼那釵子,額娘箱子裡還有幾塊那樣的好料,給咱們皎皎再打幾支釵子。”
皎皎仰頭看她,燦爛一笑。
娜仁心都化了,揉揉她的頭,又揉揉留恒的小腦瓜,“走,額娘帶你們回家。”
禦花園裡這一場風波給宮中帶來多少波濤洶湧。
這事後宮的女人大半都出手推波助瀾了,赫舍裡家自然是當仁不讓當之無愧的主謀,康熙命人徹查此事的同時,心裡多少已經有了準備。
當事情的來龍去脈完完整整地擺到禦案上後,康熙沉吟半日,召見了太醫後,頒旨為德嬪所出之六皇子賜名為‘祚’。
胤祚。
這名字迅速在前朝後宮掀起幡然大波,赫舍裡家上下人人自危,太子的毓慶宮也連日沉悶陰鬱,蘭嬤嬤等極為先孝仁皇後留下的老人愁眉不展,太子感知到周圍的情緒,也有些惶惶不安。
太皇太後已經鮮少插手後宮前朝之事了,然而康熙的旨意一下,不顧康熙晚間是定要去請安的,太皇太後下晌便命人叫康熙去慈寧宮一趟,祖孫二人關起門窗密談半日。
康熙去後,太皇太後還有些感慨。
娜仁端了碗湯藥與她,一邊催促著喝下,一邊道:“皇上說了什麼?叫您這樣。”
“一轉眼,皇上也如他汗阿瑪當年一個年紀了。胤祚……胤祚……”太皇太後輕嗤兩聲,“德嬪豈有當日董鄂氏的命?細細看著吧,也不知是有好,還是沒有好。赫舍裡家——是硬生生給太子求來一個擋路石啊。”
娜仁卻道:“六阿哥先天本弱,皇上如此,怕是——”
“皇權爭鬥,後宮前朝之事,總有些人是一開始就被犧牲了的。”太皇太後注視著娜仁,眸光幽深,“德嬪今年許是要再進一步了,胤祚……罷了。”
娜仁多少明白了些什麼,默默未語。
在給胤祚賜名的同時,康熙也沒虧待了女兒,
那日回去後一看,皎皎與地麵接觸的背上果然青了好大一塊,用了好幾日藥,如今淤血還未散,永壽宮後殿彌漫著一股子濃重的藥氣。
康熙好心疼,當季的地方貢品流水似的進了皎皎的小庫房猶嫌不足,對小太子耳提麵命,叫他定要記住姐姐的好處。
蘭嬤嬤是最乾脆的,回去問清了事情的先後,不等細細查探,便先備了厚禮送入永壽宮門。
開了仁孝皇後留下的箱籠尋出來的東西,滿滿當當一大箱子,自然都是好東西。
皎皎對此淡然處之,這本也是她該當的,太子還小,那日跑得那樣急,被什麼絆一腳摔一下可不了得,何況皎皎還是因他才受傷的。
那些東西她收下了,蘭嬤嬤便鬆了口氣。
可憐的小太子在那日的事之後,身邊的人被大清洗換了回血,與此同時,康熙又賜下兩個板著張臉看起來格外嚴格的嬤嬤教導太子禮儀,比從前那些嬤嬤要求可嚴苛多了。
若說從前太子在規規矩矩至於還有幾分天性活潑的樣子的話,如今可真是行走之間全然是禮儀教科書,一舉一動行為有度,風度翩翩,就是人小,若是再大些,便稱得上是風度瀟灑優雅從容的翩翩佳公子了。
雖然頂著那個大腦門……娜仁是絕不會承認那個發型帥的。
無論是從前頂冠束發,還是日後花樣各異的各種發型,即便是橫行一時使人痛哭流涕的殺馬特,在娜仁看來都比這禿著半拉腦門的發型好。
即使看了幾十年,娜仁也從未習慣過。
無論宮中人心如何躁亂,端陽節終究到來,康熙臨西苑帶群臣賞龍舟大會,太子仍舊隨行,一身杏黃馬褂,站在康熙身邊,小小的人兒努力板出風度翩翩的樣子,康熙的態度卻更叫人驚疑不定。
禦席上的粽子特意交代賞賜後宮的,除了永壽宮的慧貴妃與大公主,便是永和宮德嬪,德嬪又是六皇子胤祚的生母,這叫人怎麼能不多想?
權衡之道,康熙這小子這一手壞得很,至少赫舍裡家就絕對不會因太子出席龍舟盛會而放下心。
畢竟這些搞政治的一個個心較比乾多一竅,七竅玲瓏都不夠他們用的,往往多想著多想著,就偏到大西洋去了。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們即便後悔,也不能不叫仁孝皇後之妹入宮。
索尼夫人原話便是:“若那般行事,我赫舍裡氏顏麵何存,赫舍裡氏閨中女子日後如何在京師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