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妃淡淡地應了一聲,問他:“皇上可好?”
行宮總管垂下頭去,躬著身沒有回答,榮妃也就不再追問,緩緩道:“本宮明兒請見皇上。三阿哥可歇下了?”
“回娘娘的話,三阿哥還需靜養一些時日,早早歇下了。”
榮妃緊緊攥了攥手心,“帶本宮前去瞧瞧。”
“這……”總管驀然抬頭,想說這不合規矩,隨後被她狠厲的目光驚了一驚,當即心驚肉跳地應了是。
*
月色入窗,榮妃坐在榻前,輕顫著摸了摸三阿哥完好無損的左臉。
右邊麵頰蒙著紗布,依稀可見幾縷血色,她收回手,迎著大宮女擔憂至極的目光,就這樣靜靜看了許久。
翌日。
煙波致爽殿內,宮人來去匆匆,閉口不言,麵上皆蒙著白紗。
梁九功的嗓音雖輕,卻極為尖利:“把這塊布焚燒了……藥碗清洗乾淨沒有?都給咱家手腳麻利著些,彆驚擾了萬歲爺……”
寢殿側屋聚集著諸位太醫,陳院判站在最前,低聲說著什麼。他們的麵上充斥著惶然憂慮與恐懼,眾多情緒不一而足,久久僵持著,得不出一個結論來。
一天之內,皇上有大半時辰都清醒著,中中症狀卻加重了。除卻時不時地咳嗽抽搐,心悸口渴,漫長的高熱就連他們也束手無策,陰影時時刻刻籠罩在心頭。
更讓人心慌的是,已有五名伺候的宮人染上瘧疾,甚至還有一位白發蒼蒼的覃太醫。
現如今,除了梁九功這個不怕死的奴才,誰都不敢進入寢殿。去了沒命,皇上若是好不了,他們同樣得沒命。
該熬的藥全都熬了,唯有求神拜佛祈求上天保佑,可他們心下有數,皇上痊愈的希望很是渺茫。
他們治不了。
再過幾日,等皇上清醒的時辰漸少,許就到了他們陪葬的時候。
……
康熙半倚在炕上,疲累地閉著眼。
漠西的戰事如何了?
離決戰不遠了。
兵力布防一一在眼前掠過,很快消失不見。滾燙與冰涼交織亂竄,渾身沒有半點力氣,昏昏沉沉間,他仿佛望見一張宜喜宜嗔的麵容,笑盈盈地喊他皇上。
回不了紫禁城,許是他一輩子的憾事。
“梁九功……”他抬起無力的右手,虛弱地喚了聲。
是時候傳旨讓太子前來熱河了。
隻一切太過倉促,病得也太過倉促,若再給他半年,不,一年時間,便能安穩地把皇位交到保成的手裡。
這般想著,外頭卻久久沒有回應。
康熙漸漸皺起了眉,下一瞬間,梁九功“吱呀”一聲推開殿門,快步走著,帶了些氣喘。
一道屏風隔在麵前,梁九功停在屏風之後,忍著悲戚道:“萬歲爺,榮妃娘娘求見。”
榮妃放心不下三阿哥,故而奔赴熱河,皇帝是知曉的。他低低咳了一聲:“在殿外請安即可。”
“榮妃娘娘說,有要事告知皇上,有關……宜主子的事兒。”梁九功說罷,忽而一陣長久的沉默。
康熙:“宣。”
榮妃蒙著白紗,露出的眉眼分外端莊。見梁九功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她也沒說什麼,待大扇屏風映入眼簾,她便頓住了腳步。
“臣妾給皇上請安。”她平靜地道了句。
不等康熙有所表示,榮妃輕歎一聲:“皇上恕罪,恕臣妾無法入內侍疾。”
說著,她的眼底帶了笑,慢慢悠悠道:“皇上可知,宜貴妃從頭到尾都在騙您?”
一石激起千層浪,康熙呼吸一重,正要斥她一句“放肆”,梁九功便如踩了尾巴的貓一般,忍著怒氣低聲道:“榮妃娘娘慎言!”
“慎言?”榮妃冷笑一聲,“臣妾一輩子都在慎言,卻比不過郭絡羅氏的一句花言巧語,今兒不準備慎言了!皇上,您可擦亮眼睛好好瞧瞧,她對您可有半分真心?!”
說罷,榮妃展開手中疊起的紙張,好笑道:“連寄給您的信件都要找人代寫,這可是斬立決的欺君之罪啊。”
“裡頭的字字句句,臣妾讀來都心有動容。”榮妃捂嘴一笑,輕飄飄地把紙張遞給身軀無比僵硬的梁九功,“這可是那些個才華橫溢的‘外男’執的筆。皇上,臣妾這就叫梁公公遞給您,您看看,是否覺得眼熟?”
梁九功接過紙張,雙手顫抖,腳下如紮了根一般不動。
“真是宜貴妃娘娘麾下的好奴才,忠心的很。”榮妃笑了一聲,冰冷的眼神剮過梁九功,“皇上得了瘧疾,也唯有你願意守著。你主子宜貴妃呢?怕是早就忘了吧?她巴不得皇上去死,逍遙自樂好不快活,與這代筆之人雙宿雙……”
梁九功的麵色慘白慘白的,差些癱軟了身子。
“住嘴!”康熙暴怒地斷了她的話,像用儘了全身力氣,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馬佳氏,你放肆!”
榮妃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笑意卻是更加濃厚了。
她正欲繼續說些什麼,外頭傳來震驚至極的一聲通報:“太子爺到,宜貴妃娘娘到——”
榮妃的笑容驟然凝固了。
“宜貴妃娘娘,您可不能進……”寢殿之外,聲音驟然嘈雜起來,摻雜著陳院判又驚又怕的勸說,“您就算不顧惜身子,也要顧惜小阿哥與小格格啊娘娘!”
“……”
過了幾息,嘈雜的聲響忽然化作虛無。
又過了幾息,吱呀一聲,寢殿的大門緩緩推開。
梁九功漸漸瞪大眼,驟然失了聲。他看著來人風塵仆仆,渾身不再是華美的綾羅綢緞,麵頰沾著塵土,發間隻插著一根軟木簪。
雲琇微蹙著眉,雙手搭在小腹之上,閉眼緩了緩呼吸。
對一旁的榮妃視而不見,她慢慢繞過屏風,慢慢地來到了康熙的榻前。
“皇上,”她朝他一笑,“臣妾來陪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