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蘅察覺,姚氏身旁有另一道目光投過來,她不禁看過去。
是林撫成,興國公府的嫡長子,也是曾經疼了李蘅十六年的長兄。
林撫成與李蘅對視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李蘅唇角微微勾了勾,興國公府的人好像有一種通用的能力,那就是對往日的情義說忘便忘。
她加快了步伐,跟在了姚氏母子身後。
禦水邊。
趙昱站住了腳,抬手攔住了還欲往前走的李蘅。
李蘅便停住了步伐,任由他將她護在身側,她舉目朝林嫿望去。
林嫿雙目緊閉,躺在婢女香雪懷中,這般平躺著,能看出胃部鼓鼓的,想來是灌下了不少水。
“姑娘,姑娘您快醒醒啊……”香雪隻會摟著她大哭,邊上那些禁軍都是男子,她壓根不讓那些人靠近林嫿。
“嫿嫿!”
姚氏喊了一聲,腿下一軟,險些昏厥過去。
她的女兒啊她的心肝肉,怎麼會,怎麼會變成這樣?好端端來和趙昱表明心意,就算趙昱不同意,也不至於就下了禦水啊!
“娘,你彆激動。”林撫成連忙扶住她,交給婢女,自己則一個健步上前,雙手摁在了林嫿的腹部,用力按壓起來。
他常年在外行走,經曆過許多事情,自然知道這個時候該如何急救。
幾個回合摁下來,林嫿便側過頭,張嘴吐了許多水出來。
李蘅將一切看在眼中,看樣子估摸著林嫿是死不了了。
“咳咳……”
林嫿劇烈的咳嗽起來,河水灌下來,嗆得她胸腔好像要炸裂一般,難受至極。
“嫿嫿,娘的好孩子,你怎麼樣了?”姚氏聞聲,連忙撲上去,伸手從香雪懷裡接過林嫿。
“娘……”林嫿虛弱地喊了一聲,抬眸看到姚氏
的臉(),心裡的委屈幾乎噴湧而出▌()▌[(),眼圈一下紅了。
李蘅微笑地看著這副母慈女孝的場景,將心底的酸澀強壓了下去。
曾幾何時,姚氏也是這樣疼愛她的。
如今,她自然不奢望姚氏會繼續疼愛她,但姚氏至少彆算計她啊?
今日之事,顯然不是區區一個林嫿能籌謀出來的。姚氏肯定是參與了,林撫成和其父有沒有參與還不一定。
姚氏為了林嫿,那樣算計她和李傳甲,當初她好歹在興國公府養了十幾年,就算是阿貓阿狗,也該生出些感情才對。
他們為何這樣絕情?
“好孩子,你怎麼到水裡去了?”姚氏見林嫿沒事,提著的心放下了,掃了一眼隔岸觀火李蘅,頓時將主意打了過去:“是不是有人推你?”
她這話自然是在暗示林嫿,指證李蘅。隻要林嫿說出來,她現在就能要李蘅半條命!
林撫成也將目光投向李蘅,很是不善。
李傳甲見狀,往前一步護在了李蘅另一側。
林嫿哭起來,一時沒有說話。
她明白娘的意思,可是,趙昱一直和李蘅在一起,趙昱會給李蘅作證,她冤枉李蘅就沒有意義,反而會讓趙昱覺得她卑劣無恥。
但是她又不能說她是自己禁不住羞憤一時衝動跳下禦水的。
到時候姚氏問起來,她該如何啟齒說她對趙昱表白被李蘅羞辱了?這要是傳出去,以後她也不用在上京待著了。
所以,姚氏問得這句話,等於將她架在了火爐上烤。
“嫿嫿,你彆害怕,你隻要說出凶手,不管是誰,娘都幫你懲戒她。”姚氏鼓勵林嫿。
她心中焦急,這孩子,怎麼不明白她的意思呢?
“沒有……”林嫿啜泣著道:“是我自己一不小心踩空了,才掉進水裡的……”
“不是,姑娘你……”香雪聞言,便要替她說話。
當時,林嫿到廣陽殿門口和趙昱說話,是將她遠遠支開了的。
所以李蘅和趙昱出來,對著林嫿說了什麼,她並不知道。
她隻知道,林嫿朝她走過來時,她上前去招呼,林嫿不理她,隻是快步往前走。
她就跟了上去。
誰知道,林嫿下一刻就直接衝進了禦水中。她魂都快要嚇掉了,誰不知道姑娘是國公爺和國公夫人的心頭肉啊,這要是出事,她也得跟著沒命。
還好她及時呼喊,引來了禁軍和宮女,將林嫿救了上來,也保了自己一命。
李蘅在趙昱和李傳甲中間站著,將林嫿母女二人的心思看在眼中,眸底泛起冷笑。
事已至此,她與興國公府已經是勢不兩立了。
姚氏這是迫不及待想要她的命。
不過,興國公府也彆犯在她的手裡,若有那一日,她也是絕不會手軟的。
“閉嘴!”姚氏嗬斥了一句,她心死靈慧,林嫿一開口她就想到了林嫿的處境,明白了林嫿的意思:“成兒
() ,你來抱你妹妹,先回家去吧。”
她招呼林撫成。
她心中憤懣,養了李蘅多年,李蘅這隻白眼狼絲毫不知感恩,如今還這樣欺辱她的女兒。
眼下,林嫿的身子要緊,她得先回去。
至於和李蘅的賬,以後再慢慢算。
林撫成看了李蘅一眼,麵上流露出失望,俯身抱起林嫿,一行人去了。
禁軍和宮女們見狀也散了。
“還去大慶殿麼?”趙昱看向李蘅。
李蘅似有失落,聞聲搖頭:“不去了,時候不早了,我想回家休息。”
折騰了這麼久,她累了,也沒什麼胃口,隻想回家歇著去。
“我送你。”趙昱跟上去,又扭頭吩咐:“子舒,你去同陛下說一聲。”
“姐姐,我還要當值,就先不回去了。”李傳甲同李蘅說了一聲,又囑咐李蘅:“姐姐,你萬事小心一些。”
“我沒事,你要當心。”李蘅反過來叮囑他:“今日這樣的事情,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我會小心的。”李傳甲乖乖應了。
他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撓了撓頭,趙昱分明伸手去牽姐姐了,姐姐也沒有拒絕。
難道,姐姐是要和他和好?
*
趙昱的人將沈莫德交給了一眾禁軍,由禁軍負責將沈莫德押送去大牢。
若是往常,這樣的差事禁軍是不會耽擱的,沈莫德也會很快被送入大牢。
但今日不同,聖上辦中秋宴,給宮中各處都發了賞賜,禁軍處也不例外。
是以,今日當值之人,便都有些鬆懈了。除了必須要人守著的各處,其餘人都聚在一起吃酒賭錢。
禁軍守夜,有一處屋子,這會兒擠滿了人,好不熱鬨。
沈莫德被五花大綁,扔在角落。因為他一直求饒,又是許好處又是威脅的。
可他是趙昱送來的人,誰敢徇私?除非是差事不想要了。
所以並沒有人理他。
但他一直說個不停,那些進軍煩了,便隨意找了些破布,將他的嘴塞了,又回頭去繼續玩樂了。
沈莫德喪氣地窩在角落處,在心裡將趙昱罵了無數遍,又想起李蘅的美貌來。
他心裡癢癢的,歪在那處盤算著,李蘅反正已經和趙昱和離了,等他從大牢出去,還得將那個娘們搞到手,要不然,他這罪豈不是白受了?
門簾子打開,一個小廝打扮的人走了進來。
幾個禁軍抬頭看他。
那人低著頭,卑躬屈膝:“各位爺,小的給我家少爺送口吃的,求各位開恩。”
他說著,拿出銀錢,撒在了酒桌上。
沈莫德一瞧,這小廝是他們家下人的打扮,眼睛不由亮了,連連朝那小廝示意,讓他趕緊多給一些銀子,好讓自己脫身。
他沒看清那小廝的臉,也並不在意。廣陽王府家大業大,有幾個不認得的小廝很尋常。
那小廝並不理會他,隻是一味地求那些禁軍,讓他吃口飯。
沈莫德心中憤怒,這小廝真是蠢笨,他差那一口吃的嗎?
“給他吃,彆想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記得讓他彆吵!”
那些禁軍今日心情好,見了銀子也好說話,當即便揮揮手,讓那小廝給沈莫德吃東西了。
那小廝低著頭,走到沈莫德麵前。
沈莫德連忙抬起下巴,示意小廝幫他把嘴裡的破布取掉,他好開口說話。
不料,那小廝隻是在他麵前蹲下,並沒有給他吃東西的意思。
沈莫德頓時有些著急,眉頭皺了起來,心中很是不滿,這小廝真是不上道,要不是還有求於這小廝,他早就一腳踹出去了。
那小廝緩緩抬起頭來,看向他。
沈莫德起初還一臉不滿,等他看清眼前人的樣貌時,頓時瞪大了眼睛,驚恐的往後退讓,口中更是發出“嗚嗚”的聲音,向那群禁軍求救。
可那群禁軍玩的真熱鬨,屋子裡一時喧鬨無比,哪有人能聽到他的聲音?
沈肆琥珀色的眸子滲著陰鷙的寒意,唇角勾著一抹殘忍的笑,手中寒光閃閃的匕首徑直沒入了沈莫德的胸口。
沈莫德,算起來是他同父異母的兄長,沈莫德本就該死。整個廣陽王府的人都該死。
是,他就是廣陽王外室所出的兒子。
當初,廣陽王妃連帶著幾個妾室,一同汙蔑他娘親與人通奸,將他身懷六甲的娘親活活打死在他眼前。
那時候他才不過五歲,廣陽王妃卻也想斬草除根,表麵將他接回王府,說是會當做親兒子一樣對待。
實則背地裡待他,連奴仆都不如。
他受了幾年折磨才逃出王府,腿卻摔斷了,險些被廣陽王府的人逮回去。
多虧李蘅救了他。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李蘅的身影鐫刻進了他的心裡。
他本不想這麼早對沈莫德出手,他現在還不想回廣陽王府去,他想陪在李蘅身邊多一些日子。
奈何沈莫德自己作死,竟敢打李蘅的主意,那沈莫德就沒有活著的必要了。
沈莫德雙目赤紅,臉上血色迅速褪去,眼睜睜看著沈肆拿著匕首,在自己身前捅了個窟窿。
鮮血噴湧而出,不過片刻,他便開始眩暈。
沈肆望著他胸口處鮮血噴湧,腦海中浮現出娘親慘死的情景,又想起自己幼時所遭的罪,眸底有了著酣暢淋漓之意,那目光既森冷又詭異,宛如地獄修羅。
沈莫德抽搐了幾下,雙腿一蹬,死在了他的匕首下。
沈肆並不急著逃離,他拔出匕首,慢條斯理地在沈莫德衣裳上擦了擦。又伸出手去,在沈莫德鼻下探了探,確定沒有氣息了,這才收起匕首,站起身從容地往外而去。
*
馬車停在梁國公府門前。
趙昱先下了馬車,轉身扶李蘅。
李蘅就著他的
手跳了下來,本就鬆鬆垮垮的衣裳,這樣一跳,領口就更敞開了些,露出雪白的肌膚和顯眼的紅痕,招搖過市。
趙昱轉身替她理好領口,讓她自己攏著,這才牽著她去敲門。
“侯爺。”
李萬生才打開了大門,外頭子舒策馬來了。
李蘅和趙昱一起轉頭朝子舒看過去。
子舒跳下馬來。
“稟報陛下了?”趙昱詢問。
“是。”子舒點頭,看了李蘅一眼,遲疑了一下道:“您讓我查老夫人,事情已經查清楚了。”
李蘅聞言不禁看了趙昱一眼,她彎眸笑道:“我這也到家了,你們到馬車上去說吧,我先進去了。”
趙昱這個大孝子還舍得查他老娘?這可是樁稀奇事。
她說著,攏著衣擺笨拙的跨過門檻。
“沒有什麼你聽不得的。”趙昱跟進門拉住了她,朝著李萬生道:“李伯,先關門吧。”
關上門,子舒才好說話。
趙昱拉著李蘅,往前走了一段路。
子舒得了他的準許,也就不再遲疑,跟上去將所查的事情一五一十講了出來。
“老夫人一直不喜歡侯夫人,侯夫人要和離,老夫人是樂見其成的。奈何侯爺不肯和離,老夫人就想從中撮合侯爺和林姑娘。
去祭祀山神土地的消息,是老夫人從姚氏那裡得來的。
老夫人當時提了一嘴,說想讓林姑娘跟侯爺一起祭祀,這樣以後成親也順理成章,提出到祭祀那日,想辦法絆住侯夫人。
但誰知道真到了那一日,興國公府竟然下了狠手,將侯夫人的馬車轟得掉下了山崖,連侯爺都險些要跟著出事。
老夫人被此事嚇到了,覺得興國公府的人做事太過心狠手辣,所以就不想同興國公府做親了。”
子舒原原本本將所有的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李蘅聽得暗自好笑,韓氏自己招惹的人,竟然也知道害怕?
趙昱卻問道:“那日,在山上用炸藥,是興國公府做的?”
“是。”子舒點頭。
趙昱思索了片刻,伸手扶著李蘅,兩人並肩而行:“我先送你回院子。”
“你在想什麼?”李蘅本能的覺得,趙昱現在所想的事情好像同她有關係,便開口問了出來。
她如今算是發現了,趙昱也不是不可調/教,如今的趙昱不是挺好的嗎?隻是當初,她將所有的事情都憋在心裡,沒有和趙昱提過。
她以為,像趙昱這樣古板的人,一定很執拗,不會為任何人所改變。
但現在看來,趙昱還行。
“在想興國公府為何會用火藥對付你。”趙昱目視前方,若有所思。
“這有什麼稀奇的?”李蘅不以為意:“林嫿想要嫁給你,但是有一個我橫在中間,她不能如願。
她一不如願,就回家就哭唄。
她是興國公府的寶貝,她哭了,肯定整個國公府都要
幫著她了。
所以,興國公府就一不做二不休,乾脆要了我的命,林嫿這個武安侯夫人不就當定了嗎?”
在她看來,這件事情沒有什麼複雜的,總的而言不就是這樣嗎?
“不對。”趙昱搖頭:“火藥是極難得到的東西,殺雞焉用宰牛刀?
如果隻是為了小兒女之間的私情,興國公不必要如此大動乾戈。他這樣,是非想要你的性命不可。”
這件事沒有那麼簡單。
“他本來就是想要我的命啊。”李蘅疑惑的看他,不明白他到底要說什麼。
趙昱單手負在身後,思量著沒有開口。
李蘅也不催促他,兩人緩步走進了春山院。
“我今日和你說,嶽父之事很可能和興國公有關。”趙昱扶著李蘅進了屋子,站住腳:“興國公要殺你,並不單單是為了林嫿。可能他已經察覺了我在查探當年的事情,所以要殺你以絕後患。”
他終於想明白這其中的關竅了。
“殺我以絕後患?”李蘅蹙眉,烏眸裡泛起疑惑:“我不過是個女兒家,他要動手,也該從傳甲開始才對?怎會盯著我呢?”
“因為是我在追查此事。”趙昱與她對視,緩緩道:“興國公大約是覺得,隻要你死了,便切斷了我和這件事之間的聯係,我就不會再追究了。”
李蘅聽得怔了一下:“還真是。”
她不由想起興國公當年對她的疼愛,心裡也是抑製不住的酸澀。這大約就是所謂的“時過境遷”吧。
“我先沐浴,春妍,打熱水來。”
李蘅覺得身上不舒服,扭了扭身子,進湢室去了。
春妍也跟著進去伺候了。
待李蘅攏著發絲出來時,趙昱坐在桌邊,翻看著她所記的賬目。
春妍左右看了一眼,姑娘身上那些痕跡……還有姑娘也沒趕侯爺走。她猶豫了一下,很懂事地退了出去。
趙昱聽聞腳步聲,回頭看李蘅。
李蘅攏著滴水的發絲,正拿著長巾擦拭,身上穿著寬鬆的牙白寢衣,動作之間姣好的身姿若隱若現。
趙昱起身走過去,接過她手中的長巾,替她擦拭濕漉漉的發絲。他沒有做過這樣的事,動作有些生硬。
李蘅不禁莞爾。
“為何發笑?”趙昱手中頓了頓。
“得侯爺伺候,我受寵若驚呢。”李蘅語氣裡含著笑意。
趙昱抿唇不語,心生愧疚。之前他的確很少關注李蘅,更莫要說是親手照顧她。
待擦得半乾,李蘅將一頭青絲攏到身後,抬起雙手搭在趙昱肩上,穠豔的臉漾起笑,嬌豔欲滴:“今晚要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