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前方突然湧了七八個小孩,橫衝直撞間,將他們幾人緊密的身形撞散,而在這裡,蕭君澤感覺麵前一個身影將他與青蚨等人的視線隔開,一人抓住他腰,一手捂上他的嘴。
這,又是拐子?他目光一動,壓下反擊本能,被人拉到一處馬車後,然後飛快遁入不遠處枯黃的蘆葦叢中。
蕭君澤被拉著跑了數十米,這才看到麵前的,居然是熟悉的人。
“你也來襄陽了?”他神色淡定,語氣平穩,明明被十幾個人圍著,卻仿佛對麵才是被俘虜的那個。
麵前少年衣衫單薄,裹著破舊羊毛鬥篷,麵上有一道傷痕,自右眉劃下,穿過鼻梁,留下一條疤痕,但確實是當初他在河陰鎮幫助過的少年,好像,叫衛瑰?
少年沉默了數息:“兩個月前,朝廷說要征伐高車,今鐵坊加趕鐵甲,每人三副,有不為者,罰為奴籍。”
他的聲音裡滿是壓抑:“我叔叔,因為趕工,又因家事疲憊,被煙汽燙傷,未能趕出甲胄,和我嫂嫂侄兒起一起被罰為奴隸,充入匠作司,我們不甘受此冤屈,便想要逃來襄陽,投奔於您麾下。可是還沒
出司州,便被朝廷追殺,我叔叔為了保護我,被一箭射殺,嫂嫂被抓走,那還未滿月的侄兒,被斬成兩半!”
蕭君澤平靜地看著他,並未有一點被觸動的模樣。
“你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把工坊賣給朝廷?”他流著淚水嘶吼,“明明一切都很好,大家都有了宅子,都有了俸祿,你把我們騙過去,就是為了賣給朝廷嗎?為什麼要拋棄我們?”
蕭君澤看著他嘶吼,又看著他身邊那些被觸動的隨行之人,平靜道:“所以呢?”
衛瑰被這問題驚到了,過了許久,他才絕望道:“所以呢?原來,你和他們,也沒什麼不同?”
“你在期待什麼?”蕭君澤漠然地凝視著他,“像神佛那樣,護著你們,幫助你們,給你們幸福,你配嗎?”
衛瑰怔住了。
“我建立工坊,是為了籌錢修築運河,我給你們屋宅,是為了讓你們心無旁騖,為我做活,無非是錢貨兩清而已,”蕭君澤淡然道,“既然你們不願意追隨我來襄陽,那我們的交易,自然也中止了,你們當時難道不知麼?”
衛瑰深吸了一口氣,強行道:“不,不是的,你是好人,你會愛護手下……會為我們討回公道的,對吧?”
蕭君澤的目光終帶上一絲憐憫:“不會。”
衛瑰看著他,仿佛遭遇了背叛。
蕭君澤淡然道:“你們應該想的,是如何團結身邊的匠人,用自己的技術,藏於暗處,與工坊主暗中交鋒,而不是直接撞上去,你們想逃來襄陽,卻沒有一點計劃,甚至都未來信問我願不願意收,如此衝動無謀,有這種結局,並不讓我意外。”
他看著緩緩跪倒在地,整個心神都快崩潰少年,微微歎了口氣:“人總要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下次不要這麼衝動,至少想想後果。”
衛瑰低聲道:“下次,還會有下次麼?”
“為何不會?”蕭君澤走到他麵前,伸手摸了摸他額頭,手指劃過他臉上的疤痕,“不願屈服於傷害,並不是錯誤,你身邊有很多人,還追隨著你,你要為他們負責。”
衛瑰失魂落魄道:“可是,我們已經成了流民,還被朝廷通緝,您不收留我們,我們跟本無路可去……”
“阿瑰,遇到困難時,你要想辦法解決,而不是被困難嚇倒,”蕭君澤緩緩道,“你應該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讓你叔叔的悲劇不要再其它人身上發生。”
“我,我還能做什麼呢?”少年抬頭看他,那眼神,仿佛在抓最後的救命稻草。
“這要你自己解決,”蕭君澤平靜地起身,“實在走投無路了,便去躲入山裡,雖然不免貧寒匱乏,至少,不用直麵這殘忍的世道。”
他目光緩緩移到周圍那些麵帶饑色的人們,轉身,淡定地走開。
那少年幾番張口,似乎想喚住他,卻終是閉上嘴。
“老大,咱們就這樣讓他離開麼?”有人問道,“以後想再抓住他,就沒那麼好的機會了。”
衛瑰隻是低下頭,搖頭道:“不要亂來,這次是我莽撞了,對不起大家。他還願意指點我,已經是不計前嫌了。走吧,咱們還要想辦法安定下來。”
這次是意外,他在街上無意中看到公子的身邊未帶護衛,才想見他一麵。
……
蕭君澤才走出幾步,就看見斛律明月和青蚨幾人正在不遠處,支著耳朵,似乎已經聽完了全程。
斛律明月跟上他,抱怨道:“這種忘恩負義之輩,君澤你怎麼還放過他們,讓我過去,必然把他們都殺了。”
那麼密集的地方,他能一箭串上三個。
蕭君澤笑道:“你們來得挺快啊!”
崔曜立刻道:“這多虧了明月,他不但善於騎馬射箭,還有一手卓絕的嗅地之術,能知道人流離開多久,你一不見,他立刻一路貼地嗅過來了!”
明月冷哼一聲,上前邀功道:“君澤你沒事吧?”
然後還用力嗅了嗅,還好,沒有再多上什麼彆的味道。
“沒事,”蕭君澤微笑道,“他們挺知趣的,沒有讓我在這上元節大開殺戒。”
自己的武器第一次出現在曆史上,要是用在這種地方,那就太可惜了。
青蚨鬆了一口氣:“我見你不支聲,便知道你不想驚動眾人,所以未讓他們喚來衛隊,那些人,你要怎麼處置?”
“當流民處置吧,”蕭君澤微微挑眉,“看在他們送來消息的份上。對了,我的燈呢,你們沒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