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曉菱沉默了, 她知道美芳這番話絕對不是說說而已。
昨天她和媽媽恨不得用命去保的盒子,她自然不會,也不敢這麼說不要就不要了。
既然這麼說, 那肯定是張伯伯在家裡發了威。
人都是這樣的, 老虎不發威,就把他當病貓。可老虎永遠是老虎,徹底把他激怒了,他說的話自然沒有人敢忤逆。
此時的錢阿姨應該就是這種心態吧?
可再怎麼說,這盒子薑曉菱也不能因此而自己給昧了。
且不說這個盒子是真的值錢,就憑錢阿姨對它的珍惜程度, 這種事也不能做。
但現在還回去也是不現實的。
薑曉菱想了想, 決定這件事先往後放一放, 真不行了就等自己十八歲生日的時候看情況而定。
如果感覺到做夢的次數開始減少,她一定會第一時間把盒子交給兒子, 讓他找機會給張家的後人送過去。
雖然在上輩子, 這是讓他們家妻離子散的禍首,可畢竟也是老人家的遺物。
最後要怎麼處理,選擇權應該在他們, 而不是自己。
如果十八歲之後,這個黑匣子還在,這個夢可以持持久久的做下去,那薑曉菱想等運動結束, 然後自己把盒子親手交給美芳。
想來, 到那個時候, 他們家就再也沒有理由拒收了吧?
就在薑曉菱想這些的時候, 張美芳卻覺得已經將該說的都說了, 從而舒了一口氣。
她伸手拽了拽好友的衣服, 有點小激動的說道:“曉菱,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隻告訴你一個人!”
“什麼事?”薑曉菱也好奇了起來。
“我爸爸說……”
張美芳四下裡看了看,又特意壓低了聲音,語調激動的說:“技術科要招人了!”
“技術科要招人了?!”薑曉菱也興奮了,下意識的就跟著重複了一句。
“是的,可能就在上半年,據說這一次要招兩個!”張美芳使勁的點了點頭。
要說機械廠什麼崗位最讓人羨慕,那除了技術科再也沒有第二個了。
廠長書記那些領導崗位,一般人也不會去肖想,除此之外,值得人惦記的就隻有技術科了。
這可謂是全廠的重中之重,所有領導人心目中的心肝寶貝。
當初組建機械廠的時候,大領導就說過,這隻是第一步,後麵還有繼續組建更多的大型廠子。
像什麼汽車廠,拖拉機廠,柴油機廠等等。
而且,按照現在的形式預估,這一天應該距離實現的目標並不遙遠。
因為大家都知道,最近廠裡在攻堅的,就是大型汽車的技術。
為此廠裡還專門投入重資,買了一輛此時的最新款重型越野汽車作為參考。
這,任何一個明眼人都能夠看出,是要組建汽車廠了啊!
這個時候,張美芳說的技術科要招人,那肯定是在為新廠籌備技術人員。招進去的人,隻要不出大問題,將來不用說,都會是廠子裡的中流砥柱。
不管是留在現在的機械廠還是去新廠,都是想都不敢想的好崗位!
“曉菱,你有興趣嗎?我爸爸讓我問問你,他說技術科招人,學曆肯定是放在第一位的。像你,高中畢業,這正好符合了招人標準。爸爸說了,如果你感興趣,他可以每天晚上抽出兩個小時帶帶你,到時候考試的時候把握會更大一些。”
“我?張伯伯怎麼會想到我?技術科也招女同誌?”
薑曉菱簡直驚訝極了!
這真的是天上掉餡餅,是想也想不到的好事。
這種事彆說上輩子根本沒有發生,即便是在這輩子,她也壓根沒有奢望過。
不用說,這是張伯伯用此來還他們家人情了。
“技術科從來也沒有說過不招女同誌啊?以前隻不過是沒有合適的人選而已。”張美芳笑了一下。
她又伸手拽了拽薑曉菱的衣袖:“答應吧,這是多大的好事啊!彆人想都想不來的。”
薑曉菱當然知道這是天大的好事,可是她仔細的衡量了一下,還是拒絕了。
“算了,你幫我謝謝張伯伯,我還是不給他添麻煩了。”
聽到她這麼說,張美芳整個人都驚了!
“不是,曉菱,你知道我爸爸的意思吧?這樣的機會可不是天天都有的。以後要是你再後悔,想去了,我爸說了也不會算啊!”
“我明白。”薑曉菱歉意的衝好友笑了笑。
“我也想去的啊,可人得有自知之明。你不知道,我數學學得很差的,是我所有功課裡學得最差的一門。就算是有伯伯給我開小灶,我也沒信心能考過。就……不給伯伯添麻煩了。”
薑曉菱倒也不是真的數學不好。雖然確實沒有語文的分數高,差也談不上。
可她對於技術科是真的沒興趣。
上輩子邵彥成有多辛苦,多鑽研她又不是沒看到。
她心裡明白,自己對科研絕對沒有那份熱愛,也是受不得那份勞累的。
既然這樣,就彆占著這樣的位置,留給更適合它的人吧。
聽她這麼說,張美芳了然的也跟著笑了起來。
她伸手攬住了薑曉菱的肩膀,語氣中更是帶出了幾分親昵。
“咱們兩個一樣的呀!我數學應該比你更差。我跟你說曉菱,我從小長到大,印象裡數學考試就沒怎麼及格過。要不是語文分數還可以,早留級一百次了。
我爸爸好多次都被我要氣死了,非說我一點都不像他的孩子,肯定是當年抱錯了。真的,他從小幫我輔導功課,到最後都是自己放棄的。說我這個腦袋,他是教不出來了,再教下去,一定會折壽。”
“所以,你看,”張美芳調皮的攤了攤手:“這麼好的機會,他連想都沒有想過我,提都不帶提一句的。”
薑曉菱看著這樣的美芳,實在沒忍住,跟著笑了起來。
薑曉菱回憶了一下,實在記不得邵彥成究竟是什麼時候去的技術科了。
上輩子這個時候,他們家可說是過得焦頭爛額。
先是趕回老家給奶奶奔喪,回來媽媽就接連不斷的生病。媽媽的病還沒好,爸爸就出事然後去世了……
那時候,她對於外界的所有信息,幾乎天然屏蔽,所以現在再回憶,能夠記得的實在沒有幾個。
想了想,她試探性的問道:“美芳,你能不能回去跟你爸爸推薦一下邵彥成啊?我覺得他挺適合去技術科的。”
聽到她這麼問,張美芳一臉的驚詫?
“你怎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薑曉菱愣了。
實在不知道自己這個問題哪裡有毛病,她覺得邵彥成很適合啊?
看到她這個樣子,張美芳一下子就笑了起來。
中間還不忘衝她戲謔的眨了眨眼睛:“這就是關心則亂吧?哈哈,曉菱,你暴露了哦?”
暴露什麼,她就暴露了?
薑曉菱被好友笑得什麼是莫名其妙。
正當她開口要問的時候,美芳收起笑容,在她的手上拍了拍,安撫道:“放心吧,技術科就算是隻招一個人,大家也都知道那肯定是邵彥成。
全廠子的人都知道,他不僅僅是你爸爸的寶貝,也是我爸爸的寶貝。
光我在家屬院就見到過多少次,我爸爸攔住你爸爸,說要跟他搶徒弟。
邵彥成之前就去技術科幫過忙,他自己是司機嘛,又有修理經驗,還懂車。之前在技術改造方麵給科裡提過不少建議。我爸爸對他的喜歡,一點都不遜於你爸呢!
而且我聽說,他之前在部隊的時候,都已經被推薦去讀軍校了,雖然後來部隊解散了,他沒有去成。可這文憑,資曆,咱們廠子裡能超過他的人,基本是沒有的。”
“這樣啊!”
這些事,如果張美芳不說,薑曉菱是真的不知道。
“本來就是這樣啊,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他又怎麼配得上我們曉菱呢?”張美芳說著,又笑了起來。
“你胡說什麼呀?!”薑曉菱再也沒有想到她居然會冒出這麼一句話,頓時瞪圓了眼睛。
看到她這個樣子,張美芳笑得更厲害了。
“哎呀,這有什麼可害羞的,院子裡的人誰不知道啊?以前大家都說你爸爸是把邵彥成當兒子疼,等你們來了之後,大家立刻就都明白了。都說,薑師傅這是早早的就把女婿給定下來了呀!”
最後一句話,張美芳是學著院子裡那些阿姨們說話的口吻說的,彆說,還真學的惟妙惟肖。
如果被調侃的對象不是自己,薑曉菱覺得她肯定也得跟著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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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這件事之後,薑曉菱就開始盼望著邵彥成回來了。
雖然張美芳說的篤定的很,可誰知道呢?
萬事不落地那就不能掉以輕心,特彆是在現在這個時候。
她想等他回來跟他好好說說,讓他自己也用點心。倒也不是讓他臨時抱佛腳,薑曉菱對於這個男人的業務水平是相當有自信的。
她是擔心,怕背後會不會有人搞鬼,再弄出點什麼事讓人措手不及。想提醒他注意一點。
彆跟美芳家一樣,人都衝到門口了,家裡人還什麼都不知道呢。
薑曉菱也記不太清楚上輩子這個人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印象中應該是過了年之後。
可這次她覺得自己給他準備了那麼多的吃的東西,按理說不應該再如上輩子父親所說的那樣,為了籌備乾糧還用了兩天的時間。
那這一次,他應該能回來的更早一些吧?
可最後的結果還是讓她失望了。
一直到過了初三,廠裡都恢複了正常上班,她也去收購站報了道,開始上班了,那個人依然沒有回來。
這時候,正是全民大乾搞生產的年代,即便是一年一度的春節,放假也不過是三天。
初四一大早大家就全要回到工作崗位,開始新一年的工作。
可規定是規定,各家各戶私下裡的人情往來還是要走的。
張巧在這裡上班,一年到頭也沒有什麼假,好容易過一回年,是怎麼也要回一趟老家的。所以年前她就跟謝強提出了請假。
想到薑曉菱過年就要來上班,謝強就答應了。
可薑曉菱雖然之前來站裡過幾次,可那都是來找東西,活是一點不會乾的。
所以現在謝強除了上夜班,白天的時候也基本都留在站裡,陪著她一起。
即便是待在宿舍裡補眠,或者在旁邊坐著指揮,好歹有點什麼事,或者她不知道要怎麼做的,也能應應急。
所幸的事,可能是因為那些收廢品的人也全都回家過年還沒有回來,所以現在的活並不多,他們兩個人這麼互相幫襯著,倒也忙得過來。
“強子哥,你就去試試吧?我都托美芳問過張伯伯了,張伯伯說可以,說你要是在準備的過程中有什麼要問的,可以去找他,他晚上都在。你去試試,萬一過了呢?我爸爸說謝伯伯之前炫耀過,說你以前上學成績很好的。”
“你煩不煩啊,乾活。好歹我也是你領導,你是聰明還是傻,這撬牆角撬到自己領導這裡來了?”
一上班,薑曉菱就對著謝強嘰咕,這都嘰咕一早上了,聽得他頭都大了。
“什麼領導?就我一個小兵,你還好意思說是領導?你臉咋這麼大呢?!”
看這個人油鹽不進,薑曉菱也生氣了,不滿的嘀咕了一句。
“嗬,你這是要翻天?長進了啊,連我你都敢罵!”
謝強伸手就在坐著分揀報紙的薑曉菱腦袋上彈了一下,嚇得沒防備的她哇的叫了一聲,轉手就去拍他。
邵彥成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他在門口頓了頓,一時間有點不知道是進去,還是再等一等。
臉上的笑容也慢慢的淡了一點。
“都到門口了,還不進來?給我們當門神呢?”
就在他遲疑的時候,裡麵的謝強已經看到了他,嗤了一聲說道。
“看你們在說話,也不知道會不會打擾。”邵彥成笑了笑,然後走了進去。
看到他,薑曉菱真是又驚又喜。之前一直吊著的心也總算是放了下來。
她忍不住就露出了一個特彆開心的表情,站起來看著他:“邵彥成,你怎麼一下子走了這麼多天?年都沒有回來過。是路上遇到什麼事耽誤了嗎?”
看到她毫不遮掩的喜悅,還有那種發自內心的關心,邵彥成的目光慢慢重新變得溫暖。
他望著她,含笑說道:“確實遇到了一點事,回頭慢慢跟你說。”
聽他這麼說,薑曉菱知道他要說的話肯定是不合適讓彆人聽到的,於是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
而是主動換了話題:“是我媽媽跟你說我們在這兒的吧?哎呀,你來的正好,正好幫我勸勸強子哥,讓他去參加技術科的考試。我怎麼勸他也不聽,你幫我勸勸呀!要是你們能一起去,那該多好,好歹也能做個伴兒。”
雖然在門口的時候聽到了兩句,可邵彥成並不知道他們兩個人討論的居然是這個問題,不由得有點一愣。
“誰告訴你技術科要招人的?”他又想了想:“張美芳?”
“是啊!這事現在也不是什麼秘密了,該知道的人應該都知道了,院裡都傳遍了吧?
我聽美芳說,可能這幾天廠裡就要貼通告了,說是麵向全市招工,隻要有高中以上學曆就都可以去報名。
邵彥成,你勸勸強子哥,讓他也去考考看吧。”薑曉菱說起這話時,望向他的眼神裡全是期待。
之前邵國慶寫那封信的時候,生怕母親看完之後心裡會難受。
可其實薑曉菱比他想象的要堅強的多。
一來,經曆過這樣一個年代,同時又是重生的人,薑曉菱已經將生死看得很淡了。
再有就是,她現在篤定的相信,她和兒子此時並不在同一個時空。
所以隻要她和邵彥成一起努力,謝強的曆史一定會改寫,那些事肯定不會再發生。
這樣的話,比起難受,她更在意的是那幾個時間卡點,還有王燕林這個人的名字。
她一定會想辦法讓強子哥避開這個人的!
那天和美芳聊天,說起技術科招人的事,她第一個想起的肯定是邵彥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