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道邵彥成去那裡幾乎已經板上釘釘之後,緊接著她想到的人就是謝強。
謝強也是知識青年,當初也是響應國家號召下的鄉,他完全符合招工要求。
那為什麼不能去試一試呢?
如果他也進了技術科,那麼以後的道路一定會被改寫,至少他在八十年代初根本沒有可能會去做什麼服裝生意。
那就自然的避開了王燕林那個人,也就不會再有以後的那些事發生了。
可他這些想法邵彥成並不知道。
隻是看著這姑娘眼巴巴望著自己,嘴裡說的卻是讓他去幫人家的話,邵彥成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的不舒服。
他也鬨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隻是下意識就脫口而出:“你們什麼時候已經這麼熟了?”
說完,他自己可能也覺得這樣問有點不合適,掩飾的輕咳了一聲,又看了看謝強:“你覺得我勸他會聽?”
“行了,小兩口有什麼要說的出去說去,反正也要下班了,趕緊走,彆在我麵前膩膩歪歪的,看著難受。”
謝強不耐煩的衝著他們兩個說道。
說完還睨了邵彥成一眼,嗬了一聲。,用隻有他能夠看出來的口型說了一句:“連我的乾醋你也吃,這點出息!”
說得邵彥成一時間大窘,臉瞬間漲得通紅。
他張了張嘴,想解釋,又不知道要解釋什麼?一時間手足無措的,手腳都不知道要往哪兒擱了。
同樣尷尬的還有薑曉菱。
即便有上輩子的經曆,可就這麼讓人懟到臉上調侃,對她來說也還是頭一遭。
她的臉也一下子紅了,惱羞成怒的對著那個罪魁禍首嚷道:“強子哥!虧你還是哥呢,有這麼和人說話的嗎?”
看她發怒謝強就忍不住的想笑,他也沒忍,直接就笑出了聲。
哈哈大笑了好幾聲才衝他們兩個說道:“當哥的才這麼說話呢。就你們這墨跡勁兒,我看著就難受,明明就是那麼合適的一對兒,還繃著乾啥?說開了好好談唄。
要我說,曉菱年齡也快到了,你們談個半年,直接把證領了,這事就算完了。彆學那些什麼文化人,談個戀愛搞幾年,磨磨唧唧的,耽誤生娃!”
他這一句話說完,薑曉菱和邵彥成全都楞在了當場。
兩個人誰也沒有想到,謝強居然是如此一個強人。
將他們兩個自己都還沒有想好的事兒,就這麼直咧咧的給說了出來。
這一刻,薑曉菱覺得自己的頭皮都要炸了,臉似火燒!
她一句話沒說,也不搭理他了,脫下手套悶頭就跑了出去。
邵彥成無奈的看了好友一眼,趕緊快步追了出去。
兩個人出去了好遠,還能聽到謝強在倉庫裡哈哈的笑聲,還能夠感覺的到,他是真的為撮合看他們兩個而感覺到很開心。
出了廢品站,薑曉菱就放緩了腳步。
她的芯兒畢竟不是一個真的十七歲少女,謝強剛才那番話,或許會讓她一時發窘,但也不至於讓她無所適從。
而且她也能夠感受得到,那個家夥就是話說得糙,並沒有什麼壞心腸。
很快,邵彥成就追了出來。
他此時的狀態比薑曉菱還不如,不僅是臉,耳朵,脖子也都變得通紅,走路都快同手同腳了。
甚至連目光都不敢和她對視。
“那個,你彆生氣。謝強的話你也彆放在心上,他那個人就那樣,有時候玩笑開得很過分。回頭我會和他說,讓他說話注意一點。”
好一會兒,他才憋出了這麼一句。
“我沒生氣。”薑曉菱咧了咧嘴,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我知道他是開玩笑的。”
聽了這話,邵彥成才終於回神。一直飄忽的目光終於重新落回到了薑曉菱的臉上。
他細細的打量著麵前的女孩,發現她之前的那點羞澀已經全都不見了,此刻的眼神清亮又坦然,很明顯剛才說的都是真心話。
按理說,她不生氣邵彥成應該感到慶幸才是,畢竟剛才謝強說的那些太過於直白,連他聽了都有些羞惱。
可這會兒,看出她真的沒放在心上,邵彥成心裡又有一些說不出的不舒服。
忽然就有點想不管不顧的跟她說,其實那些話也不全是玩笑。
“你還沒有跟我說,你為什麼這次回來的這麼晚?”為了化解尷尬,薑曉菱主動轉換了話題。
邵彥成也趕緊收回了思緒。
他清了清嗓子,說:“遇到了點事兒。”
“什麼事?”薑曉菱想了想:“你要去找的那個叔叔家的事兒?”
她還記得,邵彥成這次出差,還有一個重要的心願,就是要去找到他爸爸之前的老戰友,那個收養過他的秦叔叔。
聽她說起秦叔叔,邵彥成的眸光黯了黯,失望的搖了搖頭:“沒有去成。我去的時候正好趕上有一段公路塌方,沒辦法隻能換了路線。這樣就沒法從秦叔叔老家那邊過了,所以這次沒有去成。”
薑曉菱點了點頭。
這也是意料中的,當初她也不記得這個人和那位秦叔叔聯係上。
“那還有什麼事?”她又繼續問道。
“你家裡的事。”邵彥成看了她一眼。
“我家的事兒?”薑曉菱猛地一下停住腳步,這次是真的驚訝了。
她家能有什麼事?
唯一的事……就隻有小姑還有寧寧美美那件事了。
莫不是,那事兒被什麼人給發現了?
她越想心裡越慌,臉色也慢慢發白,緊張的連聲音都控製不住的有點想發抖。
她用力的攥了攥拳,儘量用平穩的聲音問道:“我家?我家能有什麼事?”
邵彥成看了看她,不明白為什麼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她的臉色居然會變得這麼不好?
看著她明顯發白的唇,他想了想,將圍在自己脖子上的圍巾去了下來,圍在了薑曉菱的脖子上。
薑曉菱原本是圍著圍巾的,又重新裹了這麼一層,幾乎將她的頭臉全部都遮擋了起來,整個腦袋都被裹得嚴嚴實實。
那還帶著男人體溫的圍巾裡傳來了她熟悉的味道,這種感覺讓薑曉菱的心總算是稍稍安定了一些。
她伸手將眼睛和嘴從圍巾裡巴拉了出來,嗔怪的瞪了他一眼:“你把我眼睛都給蒙上了。”
說完,又拉著他衣袖使勁拽了拽:“我們家到底出什麼事了?”
其實給薑曉菱圍圍巾是邵彥成一時頭腦發熱,下意識的行為。
做完之後,他才意識到這樣的行為實在是太過於親昵,而他,和眼前這個女孩兒還遠沒有熟悉到那種程度。
這樣的認知讓邵彥成很是尷尬,心裡一陣忐忑,生怕對方會不高興。
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薑曉菱卻一點都沒有排斥,居然接受的這麼自然。
那是不是意味著,她也能如此自然的接受自己?
想到這裡,他的心底一甜,笑容再次浸染到眼角。
“其實也不算是你們家的事,應該說是阿姨家,也就是你媽媽家出了點事。”
“我媽家?”薑曉菱這下就更懵了。
“我媽家能出什麼事?臨來之前我還專門和媽媽一起去找外婆告過彆的。外婆看上去還好好的,沒什麼生病的跡象啊?是我外婆生病了嗎?”
“沒有,你外婆沒病。”
看薑曉菱徹底急了,邵彥成也不敢再賣關子,趕緊一口氣說了下去。
這次臨出差前,他曾經去薑家問過,有沒有什麼東西要帶到景平?
當時徐寒梅將地址和之前退回來的那十塊錢一起交給了他,讓他如果方便的話,給她娘家媽送過去。
也看一看她媽媽回到老家後各方麵的情況怎麼樣?
師娘交待的事兒邵彥成怎麼敢懈怠?車子路過景平時,他特意饒了個彎兒,轉到了徐寒梅的弟弟家,想去見一下他們家的老太太。
結果這一去卻正趕上他們家鬨得不可開交,說是老太太的大孫子失蹤了!
原來,徐家老太太是跟著大兒子和媳婦一起在雲城省城生活的。
當時她大兒子在省城的機修廠上班,家裡隻有一家三口外加她這個老太太。
生活的還算和睦。
後來,她大兒子,也就是徐寒梅的大哥因為肺病去世了。
第二年,兒媳也改了嫁。
家裡就隻剩下老太太帶著孫子一起生活。
好在,當初兒子還在的時候,因為工資高攢了一些積蓄。
而兒媳也是個有良心的,雖然重新嫁了人,可從來沒有忘了他們祖孫兩個。
隔三差五的還會回來看看,每個月也都會送幾塊錢過來,說是給孩子的補貼。
加上女婿之前和大兒子是師兄弟,兩個人感情本來就好,現在他又還在省城工作,更是時不時的在家裡看看,留點錢,買點吃的,乾乾重活……
就是在這些人的幫襯下,老太太硬是把孫子一點點拉巴大了,養到了十九歲。
她那個大孫子徐海成說起來也是個爭氣的。
從小學習成績就好,在學校永遠都是第一名。
不僅如此,他還自學了畫畫。畫的那山水,人物的水墨畫,誰見了都說好,沒人看了能不誇的。
從小,周圍鄰居都在說,說徐老太太將來一定能夠得孫子的濟,他們家海成一看就是大學生的料,將來肯定是要進好單位,能帶著老太太一起享福的。
可誰想到,這徐海成還沒有長成人,就遇到了運動。
按理說,徐家世代貧農,即便他們現在還生活在省城,戶口也落在了城裡,但成分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可偏偏,他媽再嫁了。
嫁的那個人還曾經是**的前軍官。
雖然後來投了誠,可這身份,在這個年代不說必死無疑,那也沒什麼好前景。
徐海成的媽媽看出形勢不對之後,第一時間就寫了脫離關係的證明,率先跟他劃清了界限。
可即便如此,徐海成在學校的日子也變得煎熬了起來。
徐老太太不是沒有因為這個生過前兒媳的氣,可是說起來前兒媳也沒有對不住他們徐家的地方。
當初要改嫁的時候,她堅決不讓人家帶孩子走,人家就把親兒子留給了她。
後來雖然嫁了人,可從來沒有對兒子不管不問。
因為兩家離得近,她不僅對兒子一如既往的好,甚至對她這個前婆婆,也能照顧的也都照顧到了,讓人說不出半個不字。
不僅她對他們家好,連她嫁的那個男人,對徐家祖孫倆也不差。
知道老太太不待見他,那人從來沒有在他們眼前晃過。
可每個月給徐海成的錢,隔三差五送過來的吃食,點心,不用說,也是那人同意了,海城媽才敢這麼光明正大送過來的。
所以,即便知道現在前兒媳給孫子拖了後腿,徐老太太也沒法抱怨什麼。
他們原本以為日子就這麼過了,可沒想到就在前不久,海城媽和她那個男人忽然被抓走,連夜被送去了勞改農場。
因為大家都在一條街上,徐老太太和徐海成自然也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徐海成當時就瘋了,開始滿世界的尋找他媽。
他找遍了所有能去的地方,問遍了所有可能了解情況的人,到最後也沒有問出了他媽還有他那個繼父究竟被送到了哪兒?
到底是哪個勞改農場?
原本他媽之前已經跟他脫離了母子關係的,又因為家裡隻有一個那麼大年齡的奶奶,所以街道上幾次動員待業青年下鄉都沒有考慮過徐海成。
可他這麼一鬨,所有人都知道他和他親媽還有繼父一直保持著來往了,這街道上就不乾了。
幾次上門動員,要讓他去廣闊天地接受勞動人民的再教育。
徐老太太怕自己這唯一的大孫子再被送到什麼艱苦的地方,索性一咬牙,帶著孫子回了原籍,去投奔二兒子一家去了。
剛到鄉下的時候,一切還好。但住了一段時間以後,二媳婦就開始說話做事帶臉色了。
養男人的親媽,這她說不出什麼,那夾槍夾棒的話自然都對著徐海成砸了過去。
畢竟,她一個做弟媳婦的,沒有義務為已經過世的大伯子養兒子。
徐老太太也明白這個道理,可她又能怎麼辦呢?
如今這個世道,她根本不敢把孫子留在城裡。
留在那兒,彆說找工作了,以他現在這說不清楚的成分,能不被押送著去最艱苦的地方上山下鄉都可以說是奢望。
帶回鄉下,卻又隻能寄人籬下。
老太太隻能一遍又一遍的勸說孫子,忍忍,再忍忍。
忍過了這個風頭,然後再想辦法。
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那個她每次說,都會笑著反過來安慰她的乖孫,其實心裡從來沒有放棄過找親媽的決心。
邵彥成趕過去的時候,正是老太太發現徐海成留下了一封信,然後一個人悄悄離開的時候……
聽了邵彥成的敘述薑曉菱整個人都傻了。
上輩子她和海成哥其實並不太熟。畢竟他們一個住在省城,一個住在鎮子上。
隻有每年陪媽媽走親戚的時候見過那麼一兩次。
後來長大了,更是基本上沒有什麼交集。
現在讓她去想,上輩子海成哥最後怎麼樣了,她是完全沒有一點兒印象。
唯一記得的,就是他們自從搬到了寧林,就再也沒有和他有過什麼聯係了。
沒想到,這輩子事情全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