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燒獅子頭換成了什麼菜?”
李廚子被扶著坐到交椅上,問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句。
他不在,火頭營沒人能做獅子頭,李廚子首先想到的就是換菜了。
火頭營一時間沒人吱聲。
一開始就不看好薑言意的胖廚子瞥了薑言意一眼,頗有幾分陰陽怪氣道:“給您打下手的幫廚說她會做獅子頭,趙頭兒讓她做了。”
李廚子看向趙頭兒,趙頭兒莫名地生出一股心虛:“老李,我這不也是死馬當活馬醫嘛……”
李廚子打斷他的話,喝了一句:“糊塗!”
他如何不知曉趙頭兒肯答應讓薑言意做獅子頭,是為了不讓自己被上邊怪罪,但他也不想連累營裡的人。
李廚子壓根沒對薑言意做的獅子頭抱任何希望,直接道:“替補的菜有準備沒,快些端上來讓我瞧瞧。”
趙頭兒便道:“人家女娃子好歹做了一上午,你先看看那獅子頭行不行,若是不行,咱再上替補的菜。”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個勁兒給薑言意使眼色,薑言意會意去把自己做好的獅子頭端過來。
李廚子見薑言意拿都拿過來了,也就順勢揭開了扣在盤子上麵的蓋子。
原本沒抱多少期望,卻在看到盤中的獅子頭時愣住了。
四顆大小一致的肉丸擠在一起,色澤紅亮,獅子頭上灑著些許蔥末,紅綠相間,煞是好看。盤底鋪了冬筍,邊上圍了一圈焯水後的菜心。
李廚子做了幾十年的獅子頭,隻要看醬汁的成色,就能判斷出獅子頭做得如何。
但他還是頭一回見到把醬汁做得這般好看的,他都自愧不如。
灶上的廚子們先前沒見著薑言意做出的成品,眼下一瞧,神情也甚是納罕。
李廚子盯著獅子頭看了好一會兒才道:“給我遞雙筷子來。”
立即有人遞上一雙筷子,他沒動獅子頭,而是起身走到灶台前,用筷子沾了一點砂鍋裡剩下的醬汁嘗。
麵上的神情從一開始的遲疑轉為凝重,看得趙頭兒和灶上另幾個廚子一顆心都懸了起來。
薑言意神色相對而言算是比較平靜的,不過李廚子這副表情,也不禁讓她懷疑起自己的手藝來——難不成是她用煸炒出油後的胡蘿卜染色,弄巧成拙了?
李廚子放下筷子後,深深看了薑言意一眼,說了句“好。”
轉頭又對趙頭兒道:“把紅燒獅子頭給大將軍送過去。”
趙頭兒如釋重負,忙招呼著火頭軍把備給大將軍的菜裝進食盒送過去。
其他廚子見這盤獅子頭能得李廚子一個好字,不免意外,紛紛拿了筷子去沾鍋裡的醬汁嘗,而後齊齊瞪大了眼。
鮮!叫人恨不得把舌頭都吞掉的鮮!
入口回甘,實在是妙不可言!
乾廚子這一行的,都知曉越是講究的大菜,越要吃個原汁原味才能嘗出廚子做菜的功底。
之前薑言意做豆腐腦也好,下刀削麵也好,在他們看來都是小打小鬨,但這次這道紅燒獅子頭,卻不得不叫他們刮目相待。
*
封朔晨時就準備叫人把做刀削麵的廚子叫過來,卻得知那廚子肚子不爭氣,躺在軍醫那邊床都下不得,這才作罷。
午間看到這道紅燒獅子頭,瞧著色澤賣相比起從前在宮裡吃的似乎也沒差上多少,心中還有幾分意外。
——軍營裡的夥夫倒也能做出如此細致講究的吃食來了。
他淺嘗一口,裹在獅子頭外的醬汁帶著鮮甜馥鬱,內裡的肉細嫩多汁,爽口不膩。
封朔雖不懂庖廚,但自己這些日子在軍營裡吃的東西,無論是飯食還是茶水,都能隱隱嘗出個味道來,所以他斷定昨日讓他恢複味覺的是那碗豆腐腦,今日則是早晨那碗刀削麵。
畢竟他有味覺前最先吃的就是那兩樣東西。
這獅子頭的滋味委實也不錯。
封朔問:“此菜是火頭營哪個廚子燒的?”
親衛昨日才跟火頭營的人核對過今日的菜單,記得火頭營那邊說過紅燒獅子頭是他們總廚的拿手好菜,當即就道:“正是先前去腹痛去了軍醫那裡的李廚子。”
封朔思索片刻,濃鬱的眸色裡暗藏著隻有他自己才懂得的情緒:“把這碗紅燒肉賞給那廚子,讓他過來一趟,本王有話問他。”
桌上的紅燒肉做得有些粗糙,肥肉略膩,封朔沒動。但這在普通將士看來,依然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親衛知曉軍中將士難得吃上一回肉,對於封朔的賞賜倒也沒多意外,命下屬端上那碗紅燒肉就往火頭營去了。
*
火頭營。
用完午飯後休息一個時辰,才繼續準備晚間的食材。
這段時間女人們都是回胡楊林那邊的營房。
薑言意一個上午都沒怎麼見著春香,用飯時才瞥見她一眼,春香察覺薑言意的目光後,不知是因為早晨的事心虛還是彆的,直接避開了視線。
薑言意隱隱覺得李廚子今日腹瀉,跟春香有關係,但她手上並無證據。
而且春香想害李廚子的話,貌似也找不到作案動機。倒是劉成今日正好告假回家,有些過分巧合了。
不過劉成是李廚子的徒弟,他也沒理由害李廚子。
薑言意越想越迷糊,瞧著時間不早了,跟李廚子他們打了個招呼就準備回胡楊林那邊休息一個時辰再過來。
“你回去時順道把這清單拿給老趙,讓他把做上麵這些菜的食材多備些。”臨走前李廚子交給薑言意一張清單。
薑言意見上麵有七八個要吃酸辣粉的,還頗為意外。
李廚子昨夜以為她粉做得不好,但今日見識過她做的獅子頭後,又有這麼多人晚上要過來吃粉,那其貌不揚的粉在李廚子看來也多了幾分玄妙。
他道:“你昨晚做的粉用的是何原料我不清楚,你見了老趙,自己當麵同他說吧。”
他有心回避,不想叫薑言意覺得是自己想打探那粉的做法。
但薑言意壓根沒想到那一茬兒去,她還以為李廚子是嫌麻煩。
想到自己之前的擔憂,她瞧著四下無人,壓低了嗓音道:“李師傅,您今日腹瀉得突然……”
“老頭子心裡有數,你去老趙那邊吧。”李廚子似乎知道薑言意想說什麼,打斷了她的話,看薑言意的眼神卻慈愛了幾分。
薑言意見李廚子這般說,想來是知道他自己腹瀉是誰動的手腳,便沒再多言,去了趙頭兒那邊。
她把清單交給趙頭兒後,又讓他多備了些芡粉和紅薯粉。
一個小兵正在清理庫房食材,不小心絆倒一籃子鴨蛋,偏偏那鴨蛋有的已經放壞了,摔碎後臭氣熏天。
趙頭兒看著碎了不少的好鴨蛋心疼不已,指著小兵鼻子大罵:“你個眼瞎的王八犢子,知道這筐蛋多少錢嗎!”
小兵連連賠不是。
薑言意隨口問了句:“怎的這些鴨蛋都放壞了?”
說起這個趙頭兒就頭疼,他道:“以前樊大將軍喜食鹹鴨蛋,火頭營裡特地買了不少鴨蛋備著。但軍中做菜用的鹽尚且不夠,哪敢在做鹹蛋上糟蹋,每次隻能做那麼幾個,剩下的蛋放到現在才被找出來,壞了不少。”
薑言意知道古代的鹽貴,她看著餘下的幾籮筐鴨蛋,心中頓時有了想法,做鹹鴨蛋成本太高,那改做鬆花蛋也成啊!
她當即道:“趙頭兒,我有法子能把這些蛋做得跟鹹鴨蛋一樣好吃又耐放!”
*
且說在薑言意離開火頭營約莫半刻鐘後,傳令的旗牌官就端著一碗紅燒肉往火頭營來了。
“灶上的李廚子可在?”旗牌官聲如洪鐘,引得火頭營的人紛紛圍過來。
李廚子從營房裡出來,帶著幾分恭維:“軍爺,我就是。”
旗牌官看他一樣,道:“你的獅子頭做得好,大將軍賞紅燒肉——”
李廚子一驚,忙道:“小老兒愧不敢當,今日的獅子頭,是灶上其他廚子所做。”
旗牌官沒料到跑這一趟這麼麻煩,問:“哪個廚子?”
“是個新來的,剛回胡楊林那邊的營房去了。”李廚子算了算時間,覺得薑言意現在應該已經回那邊營房了。
一說胡楊林,旗牌官便猜到了薑言意的身份。
有道是英雄不問出處,廚子哪還管來路。旗牌官也沒多說什麼,帶著人徑直過去了。
胖廚子瞧著旗牌官身後的小兵手裡捧著的紅燒肉,心中不太是滋味,紅燒肉是他的拿手菜,怎的那新來的做的獅子頭大將軍就吃了,自己做的紅燒肉卻是壓根沒動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