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按照這位寫作者拚字拆字的方式判斷,這世上一定存在另一樣東西,裡麵一定會多一些橫豎撇捺,或者同樣的少一些橫豎撇捺,好和這本書上缺了的那些橫豎撇捺對照,從而組成新的字。
“新的字組成的詞、句,才是這位寫作者想要告訴我們的秘密。”
她仰著臉看晏傾。
晏傾緩緩點頭:“妹妹說的有道理。”
徐清圓小聲問他:“能想出這種法子來藏秘密的人,在蜀州一定不會是小人物。他一定才華橫溢,博古通今。我尚不知道他為什麼選《九歌》這本書,但他必有自己的目的。隻是如今按照我們已有的線索,我不得不猜——
“清雨哥哥,大柳村枯井下的那具屍體,是前朝探花郎、前蜀州刺史,喬宴嗎?”
晏傾半晌不說話。
徐清圓哀求他:“哥哥,你總要告訴我一些訊息,我才好幫著你一起解謎呀。你什麼都不告訴我,我若判斷失誤,會耽誤你的事的。”
晏傾望著她凝霜般的麵容,心想該相信她嗎?
他懷疑自己身邊有細作,他不能完全排除徐清圓的懷疑。人不可貌相,他在過往的許多案件中,都看到過不顯山露水的弱女子爆發的可怕力量,陰暗的心藏在姣好皮囊下蟄伏,等著一招致命的機會。
晏傾也必須試探徐清圓。
他垂眼壓下心頭升起的些許愧疚,慢慢說:“如果我猜的沒錯,那個人,確實是喬宴。”
晏傾回答:“風若將那具屍體埋了。那具屍體死前曾服用一種叫‘浮生夢’的毒。但依我猜,按照他困死枯井的局麵,這毒不是旁人下給他的,是他無法忍受那種瀕死痛苦,服毒自儘了。”
徐清圓抓住重點:“浮生夢?”
晏傾:“前朝宮廷中用的毒。小錦裡……應該也有這種毒。”
因小錦裡在背叛之前,屬於南國王庭的情報機構。太子羨向下屬賜下過少量“浮生夢”,但不許小錦裡對外流出。這種小範圍的毒被喬宴用上……
徐清圓低喃:“所以他真的和小錦裡當初的木言夫人,葉詩,關係不一般?”
徐清圓怔然:“所以,他和木言夫人……他和葉詩,沒有逃出去?他發現了一個秘密,被害死在這裡了?那麼離開了他的葉詩,是否還活著?他難道真的是葉詩當年跟著的那個戲子嗎?
“可他堂堂探花郎,他當什麼戲子?”
徐清圓這樣說時,晏傾敏銳捕捉到了一絲他一直忽略的線索。但那個痕跡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逝,他捕捉後,又半晌想不起來是哪裡不對勁。
晏傾出神間,徐清圓則在想原永說的那些八卦。
她紅著腮,晃一晃晏傾的衣袖。晏傾低頭,看她眸中少有地流露中那種少女心事的好奇:“喬宴真的囚禁了葉詩?他喜歡人家,為什麼囚禁人家?”
晏傾不自在彆過臉,低聲:“我怎麼知道?”
徐清圓想到曾經的林斯年。
也許是晏傾陪著她,晏傾帶給她足夠的安全,如今回想那段日子,徐清圓的懼怕弱了很多,漸漸可以回頭研究林斯年對自己的逼迫。
她喃喃自語:“男子口口聲聲說喜歡一個女子,那個女子若不理會他,他便會生出強占的欲念,非要得到她不可,讓她成為自己的所有物。日久天長,女子總有一日會感動於男子的愛,理解他的愛。雙方和解,恩愛一生。
“是這樣嗎?”
晏傾冷淡:“不是。”
他忍著頭痛,不再故意疏離她,低頭迎上她目光,非常認真的:“那是錯誤的感情,對誰都有害無益。喜歡這種感情是乾淨的,不應摻雜惡意,毀滅,玉石俱焚之情。
“若有男子對你說喜愛,卻強迫你做不願意的事,強迫你必須以同樣的愛回報,那你就要逃得遠遠的。哪怕一時被困,也不要屈服。糊裡糊塗地過日子是一種無奈的活法,但是有機會的時候,也不要放棄希望。
“露珠妹妹,若有可能,不要屈服於命運。”
徐清圓仰著臉,怔然很久。
她眼睛裡噙了霧,如同心中落著雪,飄著雨。這樣的話,他是第一個這麼對她說的。
徐清圓問:“如果我真的那麼倒黴,清雨哥哥會救我嗎?”
【清雨哥哥又不喜歡我,會救我嗎?】
晏傾輕聲:“自然。我與妹妹相交一場,隻要我活著,必然會救你。”
徐清圓心口重重一震。
像是一種可怕的預知在心中爆炸開,讓她慌亂恐懼。
她猛地站起來,腳痛讓她“哎”一聲,眼淚刷地掉下來。這眼淚不獨獨是為了腳痛,可她也說不清心口那又怕又麻的感覺從何而來。隻是聽他說“隻要我活著”,她就一陣陣地恐慌。
晏傾跟著她一同站起來,看到她的眼淚,不覺愣住,開始反思自己說錯了什麼。
風若推門而出:“郎君,我喝完湯啦,你喝不喝?”
徐清圓忙低頭擦眼淚。
風若:“咦,這麼一會兒時間,郎君你就把她弄哭了啊?”
徐清圓嗔:“不許亂說。”
晏傾同時:“不許亂說!”
風若:“……”
徐清圓緋紅著臉,飛快抹去自己眼睛裡止不住的淚。她嫌丟人萬分,低著頭一直不肯抬。
晏傾無措地站了半天,不知該如何是好,他說:“……那我走了?”
徐清圓:“嗯。哥哥快去灶房喝湯吧,我自己回屋便好。”
為怕她繼續難堪下去,晏傾和風若走了。
待廊下隻剩下徐清圓一人,她又悶悶坐了下來,隔著裙擺揉了揉腳踝。她心想再等一會兒,等所有人都不在了,她再從後院跳回去,跳回自己房間。
她實在不好意思讓彆人看到自己一個大家閨秀蹦蹦跳跳的樣子。
徐清圓一邊算著時間、算著晏傾和風若什麼時候會回房,一邊默默想著自己方才那股心慌的緣由。
她聽不得晏郎君說生生死死的事,她希望晏郎君長命百歲。哪怕此次事情結束回京後,一生再不見他,她也期盼晏郎君能娶一個知冷暖、和他情投意合的美嬌娘,他和他的妻子可以平順安康到老。
徐清圓想到了蜀州佛寺很多,便想哪日等自己腳傷好一些了,自己要去佛寺為晏郎君和他的未來妻子求個簽,供個燈。
……即使他喜歡的不是她,他未來的妻子也不是她。
可這世上什麼樣的女子,才配得上這麼好的晏郎君呢?
徐清圓懷裡抱著書,一蹦一跳地向後院走。她心裡想著晏郎君的未婚妻該如何貌美,如何有才情,想的心中泛酸時,“咚”一聲,額頭不小心撞上了柱子。
她輕呼一聲,身子搖晃,忍著腳痛站好。她手揉著額頭,抬頭去看,冷不丁看到前方長廊口,晏傾正看著她。
雨水在他身後,浩瀚如煙。
晏傾問:“你在想什麼?走路這樣不當心。”
徐清圓喃喃:“想你的妻子……”
她倏地住口,捂住嘴巴,眨著眼看他。
晏傾滿目疑惑,萬萬想不到她給了這個答案。
可是徐清圓臉色青青白白,顯然不打算細說,她甚至扭頭看雨,支支吾吾:“清雨哥哥,你不應該回房了嗎?你怎麼在這裡?風郎君呢?”
晏傾看著她許久。
她扭頭不看他。
他終是慢慢地向她走過來,耐心道:“風若回去歇息了,我方才告知了一下客棧掌櫃,讓他熄了燈。到現在,客棧上上下下,應該都睡著了。你不必怕人看見你不端莊的模樣了。”
徐清圓一怔,回頭時,他已站到了她麵前,帶著點兒無奈的笑,低頭看她。
徐清圓問:“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晏傾:“多虧妹妹的醒酒湯,讓我越喝越清醒,越想越覺得妹妹乖乖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很可疑。但我自然不知道妹妹的心思,以為妹妹有什麼難言之隱,我放心不下,隻好回來看看。”
晏傾聲音裡帶笑:“露珠妹妹的心思可真是難猜。”
徐清圓低頭,壓住自己唇角忍不住的笑意:“……可你還是猜到了呀。”
晏傾:“猜得人頭痛。”
清圓羞澀極了,低下來的餘光看到晏傾伸出手,扶住了她手臂。
他拿她沒辦法:“還是我扶你回去吧。你,哎,你莫摔傷了自己。”
徐清圓被他扶著,羞窘於自己狼狽糟糕的樣子被他看到。
雨絲飄到二人衣袂間,她一瘸一拐間,抬頭替自己辯駁一句:“我平時不是這樣走路的。”
晏傾側過頭,看向簷外的雨水。
雨花輕濺,青苔落落。他忍笑:“知道。”
他又道:“這兩日你乖乖呆在客棧不要出去,我要忙一件事,你聽話一些。”
徐清圓目光飛爍,心生擔憂,卻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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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加密的文書過了重重關卡,在城門關閉之前,終於到了在家閉門思過的林宰相的案頭。
這是一封蜀州上下官員的求助信。
林承看了信,麵色鐵青,將信砸到案上:“一群混賬,竟自作主張,招惹上晏清雨!
“難道以為晏清雨在大理寺這麼多年,升官升的飛快,靠的是他那張小白臉?!若沒有幾分本事,豈會坐穩大理寺少卿之位?如今一群混賬惹上他,無法收拾殘局了,才來求本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