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來沒做過彆人的阿兄,我也沒有當過妹妹。我的一些行為給你造成虛偽的誤解,我心裡明白。但是不論你如何想,我真的不怪你,並且喜歡你。
“我想和阿兄一起過生辰,想和阿兄一起吃長壽麵。我想不去在意爹娘的事,和阿兄做世上最好的兄妹。希望阿兄能夠給我機會,我會讓阿兄看到我的誠意。
“其實今天過生辰,大家都哄著我,寵著我,我並不是那麼開心,我也有點難過。因為府中上下,都不知道阿兄的生辰,我在想,阿兄是不是從來沒有過生辰宴,我這十幾年得到的寵愛,都是搶了阿兄的,欠了阿兄的。”
她明明帶著笑說,眼淚卻忍不住向下掉。
她一邊掉眼淚,一邊伸手擦自己通紅的眼睛。她淚眼濛濛,麵上卻保持笑容,甚至努力不讓自己聲音聽出一點哽咽:“我覺得很對不起阿兄,我越覺得對不起你,就越想和你親近。你可以當這是傻,當這是矯情,可以依然討厭我。但是你不要趕我走,不要再對我說‘滾’了,好不好?
“我其實性格很不錯的,隻要阿兄和我相處久了,阿兄會喜歡我的。還有阿兄,其實我也可以給你過生辰的。但是他們都不告訴我你什麼時候生辰,你偷偷告訴我好不好?
“阿兄喜歡什麼,我買給你,自己做給你……阿兄,你不要厭惡我今日的生辰宴,我可以給阿兄更好的生辰宴!”
她說完這些,屋內沒有回應,她落落地低頭笑一下,掩飾尷尬。
她揉著微紅的眼圈,轉身離開,身後門“吱呀”打開。
林雨若回頭。
這天地有時候很奇怪。明明冷夜寂黑,暗的是外麵的天地,但是林斯年打開門,卻好像所有的黑暗來自他身後的屋子,所有的寒意由他身上散發。
他的屋舍像一個黑淵旋渦,不斷地吞噬著他。
林斯年用陰鬱的、複雜的、嘲弄的眼神看著林雨若。
他聲音沙啞:“你說,你喜歡我?”
林雨若點頭。
她兄長一點點伸出手,那手眼見著要落在她發頂,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但是那手卻停了。
林斯年目有嘲意,平時顯得森然,此夜看著隻覺得寂寥。
他說:“你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不知道連你的名字都是……算了,你走吧。”
林雨若問:“可是我不想走,我想讓你開心起來。你想要什麼,我給你生辰禮好不好?”
林斯年向前走。
他神色陰鬱,林雨若並沒有躲,侍女卻拉著她向後躲。
而看到她退後,林斯年便停了步。
林斯年嘲弄地看著她:“我想要什麼?我想要我娘活過來,想要徐清圓成為我的女人,想要林承身敗名裂……你是能幫我做到哪一樣?你一樣都做不到,就不要再說想當我的好妹妹這樣的話了。我所求,就是毀了你幸福的一切啊。這樣也願意?”
林雨若麵如紙白。
他不加掩飾的話,讓侍女大驚:“你!我要告訴相爺,你竟然想……”
林斯年冷冷道:“他知道一個字,我就殺了你。”
林雨若:“不要亂說,哥哥隨口說的話,當不得真。”
她這樣勸侍女冷靜,林斯年隻笑一笑,轉身要進屋。林斯年的手被林雨若拉住。
她的手細嫩纖長,柔弱無骨地輕輕勾著他,他手指動了動,沒有躲,也沒有推開。他隻是冷漠地背對她站著,手指被她輕輕握住。
林雨若聲音恬靜:“阿兄,我記住你的願望了。阿兄,我不走,也不想你毀了家,不想你成為被人唾罵的壞人。我回來後聽到你那些事……我有些難過,我的阿兄不應當是那樣的。”
她從後貼來,抱住他:“我們都努力一些,都退讓一些,好不好?試一試好不好,阿兄?”
林斯年沒有動,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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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夜市開放,東西兩市繁華起來。
這都是為了南蠻使臣而開放的特例。尤其西市胡人多,為了讓南蠻這些人更了解大魏,在長安更自在些,長安特意停了宵禁,長安百姓跟著熱鬨。
暮明姝此夜在獨自走在這西市上。
韋浮告訴她,雲延今夜會出現在這裡。她若想和這位王子有不同尋常的發展,便不能錯過任何一個可能。為了幫她,韋浮也會在這裡,幫她傳遞情報。
此夜的暮明姝,脫了大魏公主那一身環佩琳琅的華麗衣著,也不穿行動輕便的武士衣袍,而是換上了同樣行動輕便的胡人衣裳。
長發梳了數條長辮,戴上氈帽,飛白長蠔貼著烏發輕揚,這讓暮明姝少有的明快青春,意態風流。
她背著手在西市中轉悠,時而抬眸四望,想看韋浮在哪裡——若韋浮能幫她傳遞情報,他應當眼觀八方才行。近日調去京兆府後變得忙碌的韋府君,有這種功夫?
她心不在焉亂轉時,聽到一聲清越柔和的女聲:“暮娘子。”
暮明姝轉頭,看到燈火闌珊,人群熙攘,徐清圓立在一道廊廡下,噙笑而望。
那女郎水佩風裳,綠鬢如雲,淺淺向她招手打招呼。夜風吹動裙裾,這才是大魏女郎的模樣。
暮明姝挑眉,自從去年七月一彆,再未見過徐清圓。上月將蘭時給徐清圓送回去,暮明姝忙著跟陛下請罪,也沒有理會徐清圓,卻未想在今夜見到她。
她更沒想到的,是徐清圓會主動與她打招呼。
以她對這位徐妹妹的了解,徐家這位妹妹一貫的內斂溫柔,不會大聲說話不會高聲答疑,不會逾矩一點,卻叫她“暮娘子”。
還給她寫信。
暮明姝走過去,豔麗眉眼仍帶著麵對常人的傲然冷冽:“找我?”
徐清圓笑著說:“我在此等人,見到暮娘子,就打個招呼。”
她說著,伸手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墜。
暮明姝注意她那流水一樣銀白細長的耳墜,與她一身粉白衣裙十分相稱。
暮明姝眨眨眼。
徐清圓又摸了摸另一邊的耳墜,對她噙笑眨眼。
暮明姝以為徐清圓讓自己欣賞她的美貌,她狐疑地誇了兩句“徐家妹妹今夜莫非來找情郎,這樣好看”後,徐清圓仍是笑而不語地摸著耳墜看她。
徐清圓終於低低開了口:“你有一邊的耳墜掉了。”
暮明姝:“……”
她立刻去摸自己的耳珠,果真,有一邊沒了。她懊惱皺眉,心想儀容有損,如何勾到那個雲延。而徐清圓輕輕摘了自己耳下的耳墜,放到她手中。
徐清圓柔聲細語:“暮娘子拿去用吧,我今夜的耳墜與你的衣裳裝扮足以相配。”
暮明姝:“你知道我今夜要找人?”
徐清圓:“我在這裡看了你半天,你妝容和平日格外不同,偏偏走路走得心不在焉,左顧右盼。我便知道你是要等人了……那缺了一邊耳墜,就很不好了。”
暮明姝看她一會兒,眼裡帶了笑。
她伸出手,便去捏徐清圓的臉。
徐清圓驚訝,抬手捂住自己的臉頰,呆呆看她。
暮明姝比她個子高一些,她故意彎腰看她,捏著她的臉又揉了揉,笑問:“耳墜給了我,難道你不要了?妹妹在這裡做什麼,你一個人嗎,你這樣漂亮的娘子獨自在外,可是很危險的。妹妹這麼聰明,能不能順便猜一下我在等誰?”
徐清圓抿唇,因被掐著臉而不好說話,她臉頰生熱,不好意思地看著暮明姝。
暮明姝心中一派軟,簡直想將她擁入懷中抱一抱——這般好看又知禮的閨秀妹妹。
暮明姝放了手,徐清圓輕輕揉著自己被捏了的腮幫,微笑說道:“我不知道你在等誰,但是……你一定不是在等晏郎君。”
暮明姝一愣。
她轉了一會兒彎,才意識到徐清圓是委婉地告訴她,徐清圓之所以出現在這裡,是在等晏傾。
暮明姝歎:“你這說話方式,太累了吧?”
徐清圓發愁道:“我已經改了很多了……仍然很委婉嗎?”
她心裡嘀咕,她再委婉下去,晏傾根本聽不懂。
暮明姝突然笑一聲:“你看,你要等的人來了。”
徐清圓隨之抬頭,順著暮明姝的目光看——人海浮浮,晏傾手中提著一盞燈,從街頭遠處慢慢走來。
像神仙公子一樣。
暮明姝和徐清圓一同站在原地,晏傾抬頭,看到二女,怔了一下,並未停步。
他走過來,向暮明姝頷首致意後,說:“走吧。”
暮明姝上前一步。
晏傾隻好說:“這話不是對殿下說的。”
徐清圓的臉刷地一下紅了。
她忙要上前,暮明姝伸手擋了一下。暮明姝端詳著晏傾,慢慢說:“晏少卿這是從哪裡來?怎麼一身脂粉味?妹妹,你得擦亮眼睛好好看清楚,我疑心他剛從北裡那樣的地方出來,就來找你了。”
徐清圓睜大眼。
晏傾同樣停頓。
二人端詳對方時,暮明姝:“徐妹妹,你相信我,還是相信他呢?”
徐清圓慢半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