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初說得斷續,後來見她始終恬靜地依偎著自己,並不畏懼自己的陰暗,他便說得流暢些,將渴望說得更清晰些:
“我不想彆人說,徐固的女兒嫁給了一個廢人,徐固的女兒要為了照顧這個人,一生過得辛苦。我希望自己病好起來,既沒有呆病,也將身體養好。
“我受夠了那種日子……無論是自困樊籠,還是被迫纏綿病榻……露珠妹妹,我都受夠了。
“我想你因我而驕傲,我不要你一輩子被綁在我身上。我不知道我常年抑鬱是生病的原因還是其他原因……但我想若是病真的好了,我心情說不定就會好一些。
“我一貫知道疾病會讓一個人的性情扭曲大變。我小心地控著這根線……我希望有一日,我不用再控了。
“我這一輩子都在不含感情地控製一切,壓抑一切。我希望這一日永遠地結束……無論是以死亡為代價,還是以新生做結局。”
徐清圓手指,點上他額心。
她溫柔十分:“清雨,我一貫為你而驕傲。”
晏傾閉目。
他俯身將她擁入懷,他始終用手捂住她眼睛,不想她看到自己不夠好的神情。
他輕輕笑:“我是不相信你說這種話的……露珠兒,對不起。我這樣說實話,你會聽得很難受嗎?”
徐清圓搖頭。
她道:“我隻會開心於你願意與我說實話,願意與我交心。哥哥,我想走向你,本就應該你願意打開心門,讓我進去。我已在外叩窗許久,徘徊往複,日日等你。
“今夜我終於看到那扇門開了……清雨,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
晏傾低聲:“你總是讓我很難受。你總是說這種話,來麻痹我。露珠兒,你在困住我。”
徐清圓微笑:“不是,是挽留。清雨哥哥,你是自由的。誰也不能困住你,即使我也不可以。”
他不吭氣,隻與她五指交握。
他憐惜萬分的,在她頸側親了親。
徐清圓等了片刻,在困意越來越濃前,她呢喃著在他的親昵下歎息:“還有呢?你可以想得更大膽一些……難道你的人生中,隻有養病嗎?”
晏傾沉默了片刻,便順著她的意,想得更大膽一些——
“我想和你過正常的夫妻生活。沒有常日分離,沒有被迫遠行。我想象彆的夫妻都是如何的,總覺得虧欠你良多。
“我想陪你去很多地方,想無論是塞外還是長安,我們都可以去,我們可以一起出現。
“我想見一見你爹,跟他說對不起。我說過不奪人之好,卻還是帶走了他的女兒。
“我想解散上華天,想上華天的舊部們去過自己的人生,誰也不沉於複國,誰也不要忘不掉太子羨。
“我想、想……與你買一處我們的宅院,買幾個商鋪,幾畝良田。我們一起布置自己的家,你爹娘若是願意,可以和我們住在一起,若是不願意,便隻有我們兩個。
“我們夏日望螢,冬日煮酒。我們吟詩作對,彈琴作畫,琴瑟和諧。
“最後,我想、我想……”
她呼吸淺淺,已經在他臂彎間,睡了過去。
晏傾鬆開捂她眼睛的手,低頭俯看她。她唇角噙著一抹笑,在他描述的過於美好的未來中入睡。
晏傾低頭,與她抵額。他閉著眼,放縱自己,說出自己最後的願望——
“我若有朝一日能夠擺脫太子羨的身份而不死不傷,若有朝一日能擺脫呆病而無疾無災,那我想與你生一個孩子。
“無論男女,無謂前程,隻要它身上流著我和你的血脈。我希望這個孩子,能夠跟著你姓‘徐’,能夠和我的過去毫無關係,能夠結合你我的共性與不同。
“露珠兒,我想要有一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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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離書終是撕了,晏傾也沒有耽誤徐清圓的夢鄉。
在她入睡後,他剪了她尾指上纏著的舍不得放開的屬於他的發絲,又將她的發絲剪了一綹。
結發夫妻,恩愛不移。兩綹發絲被他收藏起,置於帕中,藏於懷中。
他們相擁著入眠。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夢。
他們值得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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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來,徐清圓發現晏傾已經離開,隻留一紙條給她。
他說他會去大理寺看她今日如何撥亂反正。
“篤篤篤”。
風若在外小心而猶豫地敲門,屋門打開,他看到溫雅嫻靜的美人對他盈盈一笑。
風若:“你心情不錯?郎君呢?”
他探頭往屋中看,徐清圓讓了路:“他已經走了。風若,我們去大理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