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冰倩站著繼續等。
雪越下越大,她站的地方沒有遮蔽之處,沒過一會身上就落了許多雪。
尤冰倩彎腰,將裙擺上的雪花抖落,再抬頭時,動作頓住。
奚白璋一身青布棉衣從裡頭出來。
他看起來有些疲憊,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顯得清冷。
“師父。”尤冰倩福了福:“您這會不忙了嗎?”
奚白璋看了眼她手裡的東西,也沒問是什麼,徑自斥道:“讓你離開,你為何還固執等在這?”
“我.....”尤冰倩停了下,將手上的布包遞過去:“師父,這是我做的外衣,師父回去試試看合不合身。”
尤冰倩每年都會給奚白璋做兩身衣服,這麼多年,已經習慣了。
奚白璋並不接:“不必了,我有衣物。天氣冷,你回吧。”
“師父。”尤冰倩喊住他。
奚白璋轉身,態度淡漠:“其實我從來就不是你師父,當初你拜師時,我也未曾答應。本就是錯誤的關係,這麼些年,也該糾正了。”
“尤姑娘......”他開口。
這聲“尤姑娘”令尤冰倩身子僵硬。
奚白璋盯著她,繼續道:“你回吧,收起你所有的心意,就當喂狗也好,總之,我奚白璋承受不起。”
說完,他轉身就走。
尤冰倩呆立在原地,渾身冰冷。
過了許久,她似乎覺得腳站麻了,才一步一步踉蹌轉身離去。
而回廊處,奚白璋定定地站在那。良久,歎了口氣。
出了裴府,婢女露秋問:“小姐,現在回醫館嗎?”
尤冰倩沒說話,兀自上了馬車,過了會才吩咐:“不去醫館了,回平福巷。”
露秋這才聽出她情緒有些不對勁,張口想問,但清楚小姐向來有事隻會憋心裡,最後便也沉默地跟著上馬車。
到了平福巷,馬車停下來。
尤冰倩下馬車後,見門口站著的人,神情怔了怔。
“陳將軍,”她忙彆過臉壓了壓眼角,然後問:“陳將軍怎麼在這?”
陳良煥仔細打量她麵龐,說:“我來向尤姑娘辭行。”
尤冰倩走過去,福了福:“陳將軍要離京了嗎?”
“嗯。”陳良煥點頭:“過不久我就要隨軍出征,此事雖未宣昭,但我等不及了。”
“等不及什麼?”
遲疑片刻,陳良煥問:“尤姑娘哭過了?為何?”
尤冰倩不自在地笑了笑,此前在馬車上眼睛酸澀,強忍著不掉眼淚,也不知為何這會兒被陳良煥一問竟是難以抑製起來。
她才擦過的眼角,不小心又濕潤了些。
卻強撐著搖頭:“沒什麼,有東西進眼睛了。”
她既不願說,陳良煥也不好再問,“哦”了聲。
尤冰倩道:“陳將軍還沒說何事來不及。”
“是這樣,”陳良煥道:“我明日就要進軍營,之後便會一直待到大軍出發,興許再無機會見尤姑娘......”
他說完這句,目光緊緊盯著她,似乎盼她能說些什麼。
可尤冰倩低頭,隻道:“預祝陳將軍旗開得勝。”
說完,她安靜等了會。見陳良煥沒再說什麼,便福了福身:“若陳將軍沒其他事......”
“尤姑娘!”陳良煥喊住她,猶豫了下,開口:“我此來還有句話想說。”
“何話?”
陳良煥緊張道:“若我.......若我這次能活著回來,可否求娶你?”
尤冰倩一愣,緩緩抬頭看他。
少年將軍立在牆垣下,大片大片雪花落在他頭上、肩上,卻渾然不覺。
他眸子純淨而熾烈,問她若活著回來可否求娶她。
莫名地,尤冰倩心頭一酸。
她問:“這次攻打金昌很凶險嗎?”
陳良煥道:“金昌養精蓄銳多年,有備而來。”
“那陳將軍有把握活著回來嗎?”
“不知。”
尤冰倩像是被他赤誠的眼睛吸了進去,感受到他激蕩而隱忍的心情。
某種未知的、像珍惜的東西從深處滋生,令她些許慌張。
良久,她說:“請陳將軍務必活著回來。”
陳良煥呆了呆,一時沒明白她這句話是何意。
“那......那....我能求娶尤姑娘嗎?”他又問了遍。
這回,尤冰倩隻是笑了笑,然後提著裙擺進門了。
陳良煥望著她身影消失,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露秋抱著東西經過,噗呲笑起來:“陳將軍怎麼聽不明白?我家小姐讓你活著回來求娶呀。”
陳良煥一愣,繼而冰雪消融,春暖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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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打金昌之事,朝廷並未宣昭,消息卻不脛而走,朝堂內外都在談論此事。
上午,沈梔梔帶阮烏去了趟鋪子,回來時就聽見路人談論。
個個氣勢高昂,信心十足。
原因無他,隻因這次掛帥出征的是裴沅禎。
“七年前,裴大人能將金昌鐵騎攆出大曌,七年後,照樣能把金昌打得屁滾尿流。”
“裴大人掛帥的事確定了?不是說裴大人要成親了嗎?”
“成親哪有打仗重要?再說螭虎軍一直駐紮在城外沒回安州,想必裴大人早就準備打這一仗了。”
“有螭虎軍在,不出半年,金昌必敗。”
“這話說得有點早,朝廷的旨意還沒下來。”
“我聽說出征的旨意也快了,後日朝廷不是開朝嗎?興許會有消息。”
關於攻打金昌,人人振奮,而沈梔梔聽了卻心情沉重。
她回到裴府,徑直往墨韻堂而去。
書房裡,裴沅禎還在跟幾個官員議事,正巧也是議論此次出征金昌之事。
武將們的聲音洪亮,說話也直接,沈梔梔站在廊下能聽得一清二楚。
她等了約莫半個時辰,書房裡的聲音方停歇。
官員們紛紛出門,有的瞧見她在廊下,頷首以示招呼。沈梔梔也福了福身,等他們都離開後,這才趕緊進書房。
裴沅禎闔眼靠在椅子上,聽見動靜,唇角勾起。
“回來了?”
沈梔梔走過去,如往常一樣熟稔地坐在他膝上。
“是不是很累?”她抬手,揉上他的額。
“最近確實比較忙。”裴沅禎說。
沈梔梔沉默。
“怎麼了?”感受到她的心情,裴沅禎掀眼:“擔心我?”
“嗯。”
裴沅禎拉下她的手,握在掌中:“不必擔心,我會儘快回來。”
這些話他已經跟她說了很多次,她此前也接受了的,還自我寬慰了許久。
可臨到出發,她又無端地擔憂起來,甚至......甚至希望他留在京城,換人掛帥。
可這話她不能說出來,她清楚裴沅禎必不會同意。
她緩緩靠進他懷中:“若我想你了怎麼辦?”
她如此依賴的模樣,倒是令裴沅禎疲憊散了許多。
裴沅禎笑道:“你若是想我,就寫信給我,你的信可隨軍書一同傳遞。”
“不要。”沈梔梔搖頭。
裴沅禎挑眉。
“我不要寫信,萬一讓你分心怎麼辦?”
“可若我也想你該如何?”
“那你忍著。”沈梔梔仰臉:“我們都忍著!我要你專心戰場不許分神,我要你活著回來,還得毫發無傷地回來。”
裴沅禎莞爾,低頭摩挲她鼻尖:“等我,我必回來與你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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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六,裴沅禎掛帥,領二十萬大軍出征。
當日,皇帝誓師,親自送裴沅禎出東城門。沈梔梔站在城牆上,揮手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