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登基大赦天下, 謝鳴韶因罪不重也被放了出來。
回到家裡,母親陪妹妹流放,父親也被調任, 唯獨剩下謝老夫人, 見到這孫子與他抱頭痛哭。
原本英俊挺拔的孫兒瘦成了一把柴, 老夫人抬起頭, 顫抖著手:“鳴韶,你這臉又是怎麼回事……”
他從小嬌生慣養,錦衣玉食, 怎麼適應牢房,沒多久就染上了嚴重的皮膚病, 臉上手上皆有疤痕。謝鳴韶眼中閃出凶狠的光, 低聲道:“祖母,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
老夫人也不甘心, 但委實領教夠了, 說道:“你出來便好, 此後安分些。”長歎一口氣, “我們鬥不過他的!”
說的是謝鳴珂。
他一生清白,毫無汙點,為人處世又謹慎十分,根本沒有把柄可尋。老夫人勸道:“你莫要去惹事了, 在家中好好休養, 等我與你父親寫信, 看看他如何替你安排。”
大燕律例, 犯罪者不可參與科舉,不可入朝為官,謝鳴韶已經斷了仕途。
他臉色鐵青:“謝鳴珂不好對付,我可以拿彆人開刀,又不是個個像他這般奸詐。”
他在獄中受苦不是白受的,誰讓他痛苦,他都要翻倍的討回來!在獄中那麼多時間,他已經想好了一個計劃。
老夫人心頭一跳:“你要做什麼?”
“祖母不用管,我自有辦法。”謝鳴韶道,“我如今住在何處?”
他們二房搬出來之後,謝鳴韶是第一次回來。
老夫人命小廝領路:“鳴韶,你要三思,切莫……”
謝鳴韶沒聽,大踏步而去。
來到房中,他翻箱倒櫃,他做不了官了,可是他們謝家多得是銀子,他還有外祖父可以依靠呢,就不信報不了仇。
老夫人歎口氣,急忙寫信給謝知敬,讓他想辦法阻止這兒子。
此時,紀瑤正跟哥哥在珍珠湖釣魚。
春風徐吹,陽光普照,十分的溫暖。
紀瑤坐在河畔,眼見哥哥釣了十來條了,忙讓小廝生火洗魚,打算就在河邊吃起來。
這種日子越過越少了,她躲得了一次,躲不了第二次,等到哪日嫁人,想必會跟姐姐一樣,嫌少有機會再這般逍遙了吧?若是個大家族,也不知每日要應付多少人呢,比姐姐還要忙。
小廝拎著魚去衝洗,紀瑤斜坐在錦墊上,查看帶來的香料。
小姑娘微垂著頭,一個個點過去,嘴裡念念有詞,突然發現少了一味胡椒,叫道:“居然沒帶胡椒,木香,你使人去馬車上看看,是不是掉在……”話音剛落,耳邊響起男人溫和的聲音,“紀姑娘。”
竟是徐琅來了。
紀瑤有點驚訝,很快就明白過來:“徐公子,是母親告訴你的嗎?”
“是,我們在桃花林遇到紀老爺,紀夫人。”
紀夫人馬上就說紀廷元兄妹倆在珍珠湖釣魚,母親便讓他過來。
這徐琅好相處,紀廷元心想反正妹妹不喜歡楊紹,若能嫁給徐琅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他回頭道:“徐公子,你來了正好,有口福了。”
見到火,徐琅已經知道他們要吃烤魚,笑道:“說起烤魚,我倒有一種吃法,這魚洗乾淨後醃製一盞茶時間,外麵包荷葉,埋入泥團,在周圍燒火,等到泥團硬實裂開便可吃了。”
“這不是叫花雞……不,叫花魚嗎?”紀瑤莞爾,“這樣真的好吃?”
“你試試就知。”徐琅叫小廝去采摘荷花,“應該有些小荷葉長出來了。”
他又親手放香料,鹽粒。
倒是非常熟悉的樣子。
紀瑤心道,這徐琅真是什麼都會……
“不過會不會有點淡?”她看著道,“哥哥喜歡鹹一點。”
“你呢?”
“我都吃。”
“那你再撒點鹽上來。”徐琅道。
紀瑤取了些,細心撒上來。
小姑娘挨得近了,有股香味飄來,讓他覺得心頭有一陣的癢,徐琅臉色有點發燙,微微往後退了一步。
小廝摘了好多荷葉,洗乾淨拿過來,徐琅把魚包好了,叫小廝用水活泥在外麵糊一層,然後放在早就升好的火旁邊。
隻聽劈裡啪啦的響聲,泥越來越硬,漸漸有裂痕出現,伴隨著一陣陣淡淡的混合著魚肉,荷葉的清香的味道。
小姑娘微微前傾身子盯著看,徐琅嘴角翹了起來:“馬上就要好了。”
“我第一次這麼吃烤魚。”紀瑤有點期待。
徐琅低聲道:“你應該不會失望的。”
再過得一盞茶工夫,徐琅叫小廝把泥塊敲掉。荷葉露出來,香味更濃了,他撕開荷葉露出了魚肉,問小廝拿來筷子,小心給紀瑤夾在一張小荷葉裡。
冒著熱氣,紀瑤食指大動,耳邊聽到男人叮囑:“小心燙。”
紀瑤便吹了吹。
紅紅的嘴唇嘟起來,叫徐琅看著臉又一熱,他覺得紀瑤可愛極了,有時候有種說不出的嬌憨。
遠處。
太夫人一行人也是要來珍珠湖走走,陳媛看到紀瑤正跟一位年輕男子在吃魚,笑道:“原來紀姑娘的日子過得這般熱鬨呢,我還說請她賞花,恐怕都抽不出什麼空。”
她已經認出來,那是京都出眾的才子徐琅,心想這紀瑤真是不簡單,難怪之前楊紹會喜歡她,還送了貓兒,倒是不知為何二人又不成了,是否因為紀瑤水性楊花?瞧瞧,青天白日的,跟徐琅如此熱絡。
她邊說邊觀察楊紹。
楊紹並無表情,也不知在想什麼。
隻見他玄色的衣袍在風中不時飄起,帶來一陣清冽的味道,陳媛看著他,神色越發愛慕,這人不止生得俊美,還是能在朝堂呼風喚雨的人啊。
…………
潛哥兒越長越大了,紀瑤這陣子在家中給潛哥兒做了兩件夏衣,正好下個月就能穿上。
這日要去看姐姐,廖氏親手做了一碟薑醋拌鯿魚,叫她一並帶過去。
紀瑤道:“姐姐家又不是沒廚子,還帶這個?”
“你懂什麼,這是我做得,外麵任哪個廚子都買不到。再有這鯿魚是你祖父送來的,多新鮮,你快帶去,正好到了一同吃午膳。”
她小心放進一個大食盒,塞入轎子。
到得春林閣,老遠就聽到潛哥兒咯咯的笑聲,紀瑤撲上去,一把抱住潛哥兒:“快叫我姨母!”
“姨努!”潛哥兒盯著紀瑤看,實質並不怎麼認識,隻是正當學說話時,彆人讓他叫,他就會跟著叫。
“真乖啊。”紀瑤在他臉上親了親,“潛哥兒越來越胖了,我都要抱不動了呢。”
紀玥笑:“一天吃好幾次,能不胖嗎?父親還總是叫廚房做什麼魚羮,雞肉羮讓他吃,說小孩子就要多吃點。”
謝知慎如今就在家中享天倫之樂。
來到屋裡,紀瑤讓木香把食盒打開:“娘做得,叫我們一起吃。”
“好香,娘做這個手藝真不錯。”紀玥叫丫環上菜,“做了你喜歡吃的煨三魚,醬油鴨……”
姐妹倆個坐下用膳,說說笑笑。
這一待就待了兩個時辰,其間紀瑤一直抱著潛哥兒玩,紀玥看她那麼喜歡孩子,說道:“若有喜歡的,早些議親,我聽娘說挺滿意徐公子的。等你成親之後,也生個孩子,跟潛哥兒做個伴。”
紀瑤手指撫在潛哥兒臉蛋上,沒有說話。
臨走時,紀玥送她到門口,紀瑤剛要道彆,卻見一個丫環疾步過來,稟告道:“夫人,紀夫人來了。”
母親?
姐妹倆都很驚訝,正一頭霧水時,就聽到廖氏在遠處叫道:“玥兒,不得了,玥兒,你快救救你爹!”
“什麼事?”紀玥臉色一變,跑上去扶住廖氏的手,“娘,爹爹怎麼了?”
“被抓了。”廖氏急得哭起來,“就在剛才,說是刑部將他請走的,說什麼判錯案子,他能怎麼判錯案子?我現在不知道怎麼辦好,我隻能來找你,玥兒,你去跟姑爺說,讓他幫幫忙,你爹可不能出事啊。”
“好好好,你彆急。”紀玥馬上讓沉香去找管事,將這件事告知謝鳴珂。
姐妹倆把廖氏扶到房裡坐下。
紀瑤也被嚇到了,前世父親雖說有點窩囊,一直提不到提升,可卻從來沒有犯過錯。
“娘,可能隻是一個小小的誤會,也許隻是去問個話。”她安慰廖氏。
“問個話如此大張旗鼓,要把老爺專門帶去刑部?”廖氏搖頭不信,“肯定是出事了!”
她這般判斷,紀瑤也不知怎麼說了。
三個人隻好在家中等消息。
很晚了,謝鳴珂才回來,一起來的還有紀廷元。
“廷元!”廖氏看到兒子,眼淚又流下來,“你爹爹怎麼樣了,刑部放人了沒有?”又拉住謝鳴珂,“鳴珂,你很有能耐,相公應該無事吧?他那麼老實,能做錯什麼!”
可能就是太老實了,太過耿直,才一時不察。
謝鳴珂道:“前不久嶽父審理了一樁案子,鄭家一家三口被殺,嫌犯為死者鄰居名張秋山,當時有人目睹張秋山從鄭家出來,手上沾血。後來張秋山認罪被嶽父處斬,誰想到今日才發現殺錯人……刑部調查得知,說張秋山是被衙役嚴刑逼供才認罪,指使者乃嶽父。”
廖氏眼睛一翻,差點昏過去。
“不,不,相公絕不會如此,他怎麼可能會讓人嚴刑逼供!到底是誰誣陷相公?姑爺,廷元,你們可不能讓相公蒙冤啊!”
大燕律例對官員斷案極為嚴苛,判錯案如果被發現,輕則貶官,重則是要掉腦袋的,尤其是判錯殺人案,如今那張秋山已經被處斬,紀彰的處境當然危險,紀瑤的臉色也白了。
她問紀廷元:“哥哥,是衙役誣陷爹爹嗎?刑部有沒有將那個衙役抓起來?”
“就是衙役招供的。”紀廷元惱火,“他是父親手下的審訊衙役,也不知為何要對付父親!”
“是不是收人錢財?”紀瑤問。
“誰知道呢,人在刑部。”
“相公如今在何處?”
“在刑部大牢。”
廖氏身子搖了搖,眼前發黑。
紀廷元扶住她:“娘,我先同你回去吧,也許過幾日就查清楚了,如今在這裡也是乾著急。”
“是啊,娘,我們先走吧。”紀瑤也道。
廖氏歎口氣。
一家三口回了家。
第二日又去探消息,仍是一無所得,刑部隻說案子堆積如山,不可能處理的那麼快。
後來謝鳴珂來,提到謝鳴韶,說懷疑是謝鳴韶在背後搗鬼,他已經出了牢房,又說刑部現任堂官與文安伯有幾分交情。那文安伯是謝家二夫人的父親,見女兒落得如此境地,也未必不會出手。
當初謝鳴韶可是關押在順天府的,二夫人與文安伯都希望紀彰通融,可以送飯送菜,紀彰沒有同意。
紀廷元聞言,恨不得提刀去殺了謝鳴韶。
廖氏實在撐不住了,跟謝鳴珂道:“鳴珂,你看你能不能去見見侯爺?隻要他一句話,應該就無事了吧?”
這天下都是皇上的,楊紹是皇上信賴的人,他去請求皇上通融,又能治什麼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