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管事叫得格外淒厲。
以至於原本叫這驚變駭到了的金吾衛校尉都多看了他幾眼, 心想,還是韓王府的管事呢,怎麼毛毛躁躁的, 一點事都經不起?
又想, 難道是他很善良,看不得這種事情?
如是猶疑之後, 到底出聲寬慰了一句:“先前震動的時間足夠長了, 屋裡的人必然有所反應,料想不會有傷亡,而且……”
校尉環顧四遭, 尤其與皇長子府相鄰的幾座府邸。
這會兒皇長子府上已經是一片廢墟, 滿地狼藉,對比著一街之隔, 卻毫發無損的幾座府邸, 就顯得這事兒格外詭異了……
他心想,這可跟金吾衛無關。
倒是中朝, 怕是得有人來瞧瞧了!
……
喬翎這邊把事情辦完,也瞧了熱鬨, 終於感覺到了幾分困意。
她打個哈欠,同白應和公孫宴辭彆:“我們得回去了, 我明天還要上朝呢!”
公孫宴瞟了一眼一片狼藉的皇長子府,不由得道:“明□□上一定會很熱鬨!”
喬翎嘿嘿一笑:“等我回來, 跟你們說!”
時辰的確已經不早了。
她從金吾衛校尉那兒借了匹馬,騎到上邊, 又彎彎腰,向下伸了伸手臂。
貓貓大王叼著白應送給它的一小瓶藥丸,壓根兒不屑於攀著她的手臂去爬, 當下一個起跳,穩穩地落到了馬脖子上。
喬翎伸手偷偷去摸它的尾巴,貓貓大王回過頭去看了看她,居然也沒有反對。
她嘿嘿一笑,縮回手去,朝旁邊人擺擺手:“我們走啦~”
貓貓大王一張嘴,把藥瓶小心地擱下,繼而也叫了一聲:“喵~”
白應與公孫宴笑著朝他們擺手。
劉管事宛如一具木偶人,毫無任何感情起伏地朝那一人一貓擺了擺手。
夜色原本寂靜,卻被這達達的馬蹄聲踏破。
喬翎解下自己身上的荷包,將白應給的那隻玉瓶放進去,末了將其係在了狸花貓的脖子上:“好啦!”
這會兒時辰雖晚,但梁氏夫人心裡邊掛念著那一人一貓,尤且沒有睡下。
她坐在椅子上,守著燈等待著,頭不時的向下點一下,驚醒之後環顧四遭,重又緘默著等待起來。
陪房勸她:“夫人,不然您先歇著吧,有什麼事兒我再來叫您。”
梁氏夫人正要搖頭,冷不丁聽見一聲風響,什麼東西從外邊鑽進屋子裡,她不輕不重地給嚇了一跳。
再定睛一看,原來是貓回來了。
她坐直身體,沒好氣道:“毛毛躁躁的,有人追著你嗎?”
再仔細一看,又問:“脖子上掛的什麼?”
狸花貓沒理她,“duang”一下,敏捷的跳到她身上去,歪著身體開始舔毛。
梁氏夫人隻覺膝上一重——這隻壯狸花很有點分量,縱身跳過去又落下,好像是砸下來一隻秤砣。
她張開嘴,吸一口冷氣,罵道:“知不知道自己有多重啊,你這死肥貓!”
狸花貓聽她詆毀自己,坐直身體,憤怒地叫了起來。
梁氏夫人把它往下扒拉:“你先給我下去,一晚上也不知道去哪兒了,身上乾不乾淨啊!”
就在這會兒,外邊響起了侍從們的問候聲。
她知道,是喬霸天回來了。
喬翎進了門,就見婆婆板著臉,坐在那兒生悶氣。
項鏈,亦或者說是貓貓大王,這會兒正趴在她膝上,看看自己,再扭頭去看婆婆……
一隻貓貓,居然流露出一股若有所思的神情來!
梁氏夫人冷著臉審她:“說說吧,你們倆今晚出去,是惹上什麼事兒了?”
“婆婆,我就是把貓送回來,”喬翎答非所問,她打個哈欠,一副困極了的模樣:“你既然接到了,那我就回去睡了啊,明天還要上班呢!”
梁氏夫人氣急:“……喬霸天我問你話你沒聽見是吧?”
“噢噢噢,”喬翎早就習慣了她的作風,應了一聲,滿不在乎道:“也沒什麼,我們跟朋友一起去把皇長子府炸了——太晚了婆婆你也早點睡啊!”
說完,她又打了個哈欠,撓撓頭,轉身一溜煙走了。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
《也沒什麼,我們跟朋友一起去把皇長子府炸了》
天殺的,好小眾的一句話!!!
梁氏夫人隔著窗戶叫她:“喬霸天你給我回來——”
……
喬翎逃命似的回到正院,簡單洗漱之後,便上了床。
張玉映守在外邊,耐心地等了片刻,都不見裡頭熄燈,便咳嗽一聲,催促道:“娘子,是不是該睡了?”
喬翎說:“馬上就睡,玉映,你也快去睡吧。”
張玉映應了一聲,卻沒有走。
又過了一刻鐘,她道:“娘子,你不會是在偷偷看那些帶回來的律例文書吧?晚上看東西傷眼睛,我要去告訴徐媽媽咯!”
喬翎聲音慌裡慌張地從裡邊傳出來:“沒有的事,我這就睡!”
說完,就把燈給熄了。
張玉映這才回房歇息。
喬翎聽著她的腳步聲逐漸遠了,尤且有點不放心,穿著襪子下地到窗邊去,輕輕將窗戶推開觀望,手臂卻倏然間僵住了。
窗邊夾著一張小紙條。
她撿起來打開看了,卻是玉映熟悉的字跡:“最多再看半個時辰,就得睡覺了哦。”
後邊還畫了一隻可愛的小兔子!
喬翎嘿嘿笑了一聲,小心地將紙條收到荷包裡,點上燈,重又開始看書了。
……
彼時夜色已深,坊內各家多半都已經睡下,驟然聽聞一聲巨響,難免要起身來問。
而作為事件中心的皇長子府,儼然成了神都城內的聚光燈。
地動發生的時候,府上的貴人們都已經歇下了。
因著外頭還有守夜的侍從,是以震感將將傳出的時候,他們惟恐出事,趕緊到屋裡去把貴人們叫起來了。
皇長子夫婦迷迷瞪瞪地從塌上爬起來,感受著身下地麵傳來的震感,哪敢遲疑?
忙不迭往空曠處去躲避。
皇長子又使人去照顧側妃:“她月份有些大了,又逢地動,千萬得仔細些,叫侍女們小心照看!”
皇長子妃轉目看他,夜色之中,眼底有怨憤之色一閃即逝。
這種關頭,不去問皇長孫,倒是惦記著那個小賤人!
那邊皇長孫的乳母們抱著孩子慌慌張張地過來請安。
皇長子妃掀開裹著皇孫的小被子來瞧了一眼,見他小臉紅撲撲的,睡得正香,便鬆口氣,褒讚了乳母們幾句。
就這麼幾句話的功夫,開胃小吃正式結束,正菜上桌了!
地動山搖,摧枯拉朽!
皇長子與皇長子妃協同諸多侍從,就站在空曠的院子裡,眼見著府上諸多亭台樓閣都悉數化為廢墟!
皇長子驚慌失措,被這天地之間的巨變而驚得幾乎魂不附體!
皇長子妃也是心驚肉跳,險些魂飛魄散!
夫妻倆原地呆滯了許久,終於被一陣稚童的哭聲喚回了理智。
皇長子妃扭頭去看,便見乳母們正抱著大哭不止的皇孫在哄,而那哭聲,自然也就是那小兒發出來的了。
她晃一下神,又過了好一會兒,才尋到了自己的聲音,急忙叫了陪房過來:“趕緊去趙國公府瞧瞧,看那邊有沒有出事兒,也告訴我阿耶阿娘,我尚且平安!”
陪房麻利地應了聲,又偷偷遞了個眼神過去,示意她看看皇長子。
皇長子妃短暫地怔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立時道:“叫人往宮裡去送個話,問候聖上、太後娘娘和咱們娘娘,也請幾位長輩放心,府上沒出什麼大事兒……”
陪房格外大聲地應了。
皇長子這會兒還呆著呢。
皇長子妃好歹還在趙國公府宅鬥過,嫁進王府之後也跟側妃明裡暗裡地過了幾招,他哪兒經曆過什麼正經風雨?
還是皇長子妃按捺住心裡邊的情緒,近前去柔聲叫他:“殿下,殿下?您彆憂心,沒人出事,這就都是小事,我已經使人去宮裡問候長輩們了。”
又說:“地動之後可能還會有餘震,咱們最好是彆再進屋了……”
這話說完,皇長子妃自己四下裡一瞧,都覺得有些戚然。
哪還有屋子可以進啊……
全倒了!
雖說也知道人沒事兒就是最大的好事,但人沒事之後再去想失去的那些,可不就開始難受了嗎?
營建這府邸的時候,前前後後花了幾十萬兩呢!
好在人沒事!!!
皇長子妃在心裡邊硬邦邦地安慰了自己一句,叫自己彆太難受,這才說:“先在這兒將就一下吧,神都城裡發生了地動,各處怕都有的要忙呢……”
皇長子木然轉頭,看著四下裡的遍地狼藉,腦子裡轉著妻子方才說的那句話。
神都城裡發生了地動,各處怕都有的要忙呢……
他忽然間用力地抓住了皇長子妃的手臂!
皇長子妃隻覺得手臂發疼,暗暗皺眉,倒是沒有掙開,隻是低聲問:“殿下,怎麼了?”
再扭頭看,卻見皇長子蒼白的臉孔上跳躍著幾分不合時宜的興奮。
他低聲問妻子:“阿耶剛給了大姐姐等同於儲君的禮遇,宮裡邊就失火了,沒過多久,神都居然地震了!”
“需得知道,高皇帝開國至今,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這難道不是上天不願意叫大姐姐坐上那個位置,所以特意降下天災來示警嗎?!”
皇長子這麼說著,越想越覺得事情就是這樣的:“從前本朝從來沒有過皇女登基的事情,大姐姐如若坐上那個位置,也是開天辟地頭一遭,是上天不允許,祖先們也不允許,所以才會在神都城內降下天災,警醒世人啊!”
皇長子妃:“……”
啊這???
一種聽起來離奇,但是又好像很有道理的言論……
主要是今晚的地震來得太叫人意外了。
須得知道,神都城是高皇帝開國之後,親自選址營造的,至今幾百年,從沒有遭受過天災突襲,今次突然出了這樁意外……
倒是也可以在這上邊做點文章。
皇長子妃這麼想著,那邊皇長子已經出離興奮了,當下連叫了心腹過來,使他去聯係同在坊內的太史令,讓後者明日便正式上疏,將今晚的神都地震同當今給予皇長女過分的恩遇牽連到一起去!
這可是天賜良機,哪有不趕緊抓住的道理?
緊接著,他振作起來,有條不紊地吩咐下去:“府庫那邊這會兒應該還有人守著,先就近取了藥材出來,以備不時之需。把府上的府兵和青壯集中起來,分成幾組,先往坊內各要員姻親府上去詢問是否需要幫助……”
末了,皇長子神情振奮地看向妻子:“你在家守著,統籌諸事,我這就帶著人進宮,親自去問候阿耶和娘娘!”
皇長子妃唯有微笑:“好,殿下放心去吧,家裡邊的事情,我會辦好的。”
皇長子鬥誌重燃,長舒口氣,動情地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躊躇滿誌地出去了。
……
皇長子府東邊住的是國子監祭酒一大家人。
皇長子府占地麵積約莫得有個近百畝,國子監祭酒李家的府邸雖然沒那麼大,但是幾十畝地總歸也是有的。
雖說是相鄰,但從皇長子府的中心位置到李祭酒家的中心位置,也很遠很遠的。
譬如說皇長子府上出了那麼大的事兒,李祭酒夫妻倆睡下了,愣是沒聽見什麼動靜。
隻是這夫妻倆聽不見,李家須得守夜的侍從們瞧見了啊,眼瞅著隔壁的亭台樓閣一整個塌了,哪能不趕緊稟報上去?
深更半夜的,李祭酒聽人來叫,就知道是出事了,隻是任他如何絞儘腦汁,怕也得不到正確的那個答案。
所以李家的管事把正確答案告訴他了:“老爺,就在方才,皇長子府上地震了……”
李祭酒睡得迷迷糊糊,連帶著這會兒腦子也迷迷糊糊的,晃晃悠悠轉了好幾個圈兒,才遲疑著道:“啊?皇長子府上地震了?”
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那不就是我們隔壁?”
管事說:“是啊。”
李祭酒大半夜被人吵起來,真是心煩意亂:“這要是大地震,我怎麼會毫無感覺?既然是小地震,又何必叫我起來呢!”
把他喊起來乾什麼,去幫皇長子搬磚,還是去替皇長子看門?!
“……”管事遲疑著說:“可是老爺,皇長子府上震得很厲害。”
李祭酒心想:我一點都沒感覺到,能有多厲害?!
就這麼一場風吹似的小震,我堂堂從三品大員,難道還要上趕著去問候不成?
屁大點事把我吵起來!
他隨意地擺了擺手,睡眼惺忪道:“既然很厲害,那你過去問候一聲也就是了……”
轉頭就要回去睡覺。
管事都要哭了,好歹把他拉住,說:“老爺,您還是自己過去看看吧,真的震得很厲害!”
李祭酒心說這家夥今晚怎麼這麼不識趣?!
心下鬱卒,且又惱火,當下陰著臉披上衣服出門,盤算著等我回來豁出去不睡了也要把你這個不知輕重的王八蛋給罵爛!
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