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屆修仙大會,可謂百年難得一見。上清幻境與九冥魔境無聲無息地重疊,入口還偽裝成了葉子、溪水等平凡事物,打得眾人一個措手不及。當外界的人們發現事情不對勁,想通知大家撤離時,許多修士、甚至是修士的家人,都已經因為誤觸入口而被吸進去了。
在這些人裡,仙獵的參賽者算是武器和物資儲備最充分的了。但要進入九冥魔境,還是不足。遑論是他們那些散著散著步就進去了的夫人、隨從。折騰到最後,受傷、失蹤者眾,狼狽收場。萬幸底下就是昭陽宗,可以充當臨時的傷員救助站。
在這些人裡,尉遲邕大概是最為喜憂參半的那一個。
因鳳陵馮家的太虛眸,他提前得知九冥魔境會打開,為此斥重金準備了非常多符篆與靈藥,就想在狼狽的眾人裡突圍而出,好好地表現自己的臨危不亂。但因為這是數百年來首次幻境疊加,尉遲邕也和知道劇情的桑洱一樣,將注意力放在了天空,並未發現其實入口就藏在自己身邊,最終,錯過了進入九冥魔境的機會。
雖說後來,尉遲邕在仙獵中拔得頭籌。但是,大夥兒的注意力都被九冥魔境吸引走了。仙獵的第一名是誰,已經沒什麼人在意了。
更令他難以接受的是,他的妻子馮桑竟也失蹤了,估計也進入了九冥魔境,以她的自保之力,怕是活不下來。
而讓尉遲邕稍微感到平衡的是,他的妹妹,尉遲蘭廷也不見了。
在九冥魔境二次打開,所有人逃也似的跑了出來。卻見不到尉遲蘭廷。估計是進入了九冥魔境。
不知道是死在了裡麵,還是沒來得及在入口關閉前出來,但這兩者也沒什麼區彆。沒有人類可以在九冥魔境裡活存活幾年,等到下一次入口開啟。
那麼,這一次的修仙大會之行,也不是全無收獲的。至少,給他鏟除了一個眼中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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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
南出蜀中,便是敘州。
在二地交界的那千百裡的茫茫山林裡,有一個叫做桃鄉的小地方。每年四月,山中桃花盛開,深紅淺粉,美不勝收,故得了此名。
阡陌交通,屋舍齊整,比不上蜀中的繁華,卻也是個熱鬨淳樸的小鎮子。當地人做的桃花糕、桃花釀,都是出了名的好。
中午,太陽被冬天的冷風稀釋了熱度,沒什麼溫度,隻有一片白燦燦的光。
桑洱坐在一條被磨得光滑的木門檻上,兩腮一鼓一鼓,倉鼠一樣,正在咀嚼著當地名產桃花糕。
切成了花朵狀的半透明糕點,微甜不膩,又帶有桃花清香,果然名不虛傳。
尤其是餓的時候,吃起來就更香了。
一條大黃狗坐在跟前,盯著她手中的桃花糕,在吭哧吭哧吐著粉舌頭。
此時,距離修仙大會結束,已經過去了兩天。
這畢竟是尉遲蘭廷人生的一個定生死的大關,炮灰指數果然有了大幅度進展,變成了3300/5000。但【鎖魂釘】這個主線任務的進度條,卻隻到了30%。看來,這和喂血的次數有關。
最後的進度條,應該在這個任務100%時填滿。
尉遲邕人在天蠶都,打死也想不到,他以為已經死透了的兩個人,都還活蹦亂跳著,還跑到了桃鄉來。
當時撤出上清幻境的船隻數不勝數,尉遲蘭廷不知用何種辦法,喬裝打扮,混入了散修的隊伍裡,背著桑洱離開了天蠶都。
但出來後,目的地卻不是姑蘇。
這是因為鎖魂釘離體後,尉遲蘭廷的身體處於急劇變化中,已經無法穩定維持縮骨了。回到耳目眾多的尉遲家,很容易被看穿,隻能找個地方暫避。
桑洱空出了一隻手,摸了摸大黃狗那毛刺刺的背,扭頭,看向後方這間青瓦白牆的小宅子。
院子裡,一個頎長背影背對著她。
離開蜀中以後,尉遲蘭廷就換下了那身引人矚目的獵袍,穿著尋常不過的布衣,背著一個包袱。與從前錦衣華服的派頭相距甚遠。但風骨仍在,即便套個麻袋,也穿出了長身玉立的效果。
換回男裝,也沒有正兒八經地束發。隻用一根雲紋玉簪懶洋洋地挽著發,慵懶繾綣的模樣。
他的旁邊,一個比他矮了許多、穿著灰藍布衣的小胡子男人正滔滔不絕,熱絡地推薦道:“蘭公子,我們莊宅牙行的人最講實誠了,這屋主才遷走不到幾天,家具都新的,您後腳就來了,一定是和這屋子有緣呐。您看這房子的朝向、采光、格局、都是頂尖的好,院子裡還能養雞……”
一邊說,小胡子男人一邊偷覷身邊這貴客的神色。
他在桃鄉的莊宅牙行乾了數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好看的人。由於沒讀過多少書,小胡子也找不到辭藻形容,隻覺得這位自稱蘭姓的公子,整個人看起來就和這種小地方格格不入。
和他一起的那姑娘,也長得細皮嫩肉的。
說不定是從大城裡私奔出來的一對。小胡子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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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宅子估摸著就是這一年裡他們要住的地方。桑洱覺得這環境不錯,反正交給尉遲蘭廷交涉肯定沒錯,她扭回了身子,默默地咬了一口桃花糕。
忽然手被牽住了,膝上的那個紙袋掉了下地。
幾枚桃花糕滾了出來,被大黃狗叼走了一隻。
“哎……掉,掉了。”桑洱滿臉可惜地盯著,伸手想撿。
尉遲蘭廷將她拉了起來:“彆撿掉在地上的東西吃,跟我過來看看。”
宅子已經順利地盤了下來,此舉並非在征求桑洱的意見,隻是讓她四處熟悉一下環境而已。這裡一共有兩個房間,恰好中間是相連的耳房。
添置軟物、杯碟等物,花了大半天時間,家中終於像樣一點了。這些事兒大部分都是尉遲蘭廷來做的,桑洱睡了個午覺,醒來時,聞到了燒雞的香味,眼眸一亮,一咕嚕爬起。
尉遲蘭廷剛掩上門,將燒雞放在桌子上。桑洱就聞味而來了,很快,就把它消滅得隻剩一堆七零八落的雞骨頭。
“桑桑,吃飽了麼?”
既然要偽裝身份,就不能再喊“嫂嫂”這種走到哪裡都會令人浮想聯翩的稱呼了,路上尉遲蘭廷就哄著和鎖魂匙合二為一後突然擁有了說話能力的傻子改了稱呼。
桑洱正摸著吃撐了的肚子,聞言傻愣愣點了點頭。
尉遲蘭廷指了指窗戶邊的椅子:“過來,我有些話要問你。”
前兩天,要麼在路上,要麼隔牆有耳。現在似乎終於要問話了。桑洱擦了擦手,老實巴交地坐了下去。就看見尉遲蘭廷也坐在了她跟前,握住了她的手腕,將她身子轉正了,手觸向了她的肚子。
桑洱閃躲了一下,尉遲蘭廷按住了她的手腕,輕聲道:“彆動。”
他的手貼上了她金丹的位置。
桑洱沒有修煉,這個位置理應沒有結丹。可如今,卻可以感覺到這裡有力量的湧動,仿佛一個泵,將力量泵向全身。
尉遲蘭廷也感覺到了,眉心一蹙。
如果他沒有猜錯,這裡就是鎖魂匙的位置。
自從前天桑洱喂血給他吃以後,鎖魂釘順利釋出。不難猜出事情的前因後果。
“這裡疼嗎?”
桑洱搖頭。
尉遲蘭廷沉聲道:“你為什麼會知道要這樣做?”
桑洱心裡一頓。
劇情偏移的後遺症來了。
這段劇情和原文產生了區彆。
在原文裡,尉遲蘭廷是先回到姑蘇,遍尋古籍,才找到了解除鎖魂釘的威脅的辦法。之後為了避人耳目,他假死消失在了人前,韜光養晦。然後,才是小傻子的以命換命。
消失了近一年,劇情才正式走入了暢快淋漓的複仇篇章。
正所謂十個男主十個掛逼,尉遲蘭廷本身天賦上乘,被壓抑太久,本來已經錯過了最佳成長期。不過,他與謝持風那種從小一點點打基礎的正統修士不一樣,本身就是有點邪的路子,這點從他的武器也能看出來。
而在劇情偏移後的現在,桑洱直接跳過了前麵“翻書、思索、推測、選定倒黴鬼”的步驟,快進到了喂血。
尉遲蘭廷還沒研究過鎖魂匙,這東西就被桑洱吞了。
他也因此沒有回姑蘇,直接快進到神隱的階段了。
至少,在和方彥聯絡上前,尉遲蘭廷對此物的印象,全都會來自於桑洱的口述。
桑洱捏了捏手指,小聲說:“我親眼看見的。”
“看見?”尉遲蘭廷何等聰明,立刻就明白了她在說太虛眸:“你看見了什麼?”
桑洱掰著手指頭:“我看見了……你讓我吃下那個東西,再喝我的指尖血,多喂幾次,你就會好起來,不會再難受了。”
尉遲蘭廷心中有數,一個傻子是不可能知道這麼複雜的解決辦法的。用太虛眸的預知能力來解釋,就很合理了。
而她這麼做了以後,確實有效果,證明她所言非虛。
她看見了未來的他的選擇,所以,隻是照著那個未來去做,遂了他的心意而已。
“……除此以外,可還看到了什麼?”尉遲蘭廷捏住她的下巴,不讓她躲閃視線,他的氣息很近,盯著她的眼,問:“我會好,那你呢?”
桑洱搖頭,臉頰的肉都被擠成一團了,表示不知道。
沒錯,桑洱看過劇本,知道自己會死。隻是,太虛眸的設定是隻能看到短期的未來,不可能看到那麼長遠的結局。所以這時的原主不可能知道自己的結局的。
尉遲蘭廷微微蹙了下眉。
這傻子把他看得那麼重。一點也沒考慮自己。什麼也不知道,就敢吃下去了。
或許是因為受鎖魂釘困擾了太多年,十年怕草繩,他不信這東西的鑰匙對人一點影響也沒有。
這點懷疑,伴生了一絲絲無可名狀的煩躁——但在這時沒人能察覺到。
之後,還是要找找這方麵的記載看看有沒有壞的作用。
但在這時,尉遲蘭廷的心底,忽然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即使知道了又如何?
是啊。即使知道了又如何。
她通過太虛眸窺見的未來,已經告訴了他,未來的他會如何選擇。
這就是最終的答案。
仿佛是為了壓下那絲無形的也不該有的燥與不安,尉遲蘭廷閉了閉眼,鎮壓下了它們。
他不可能為此猶豫。
這就是他一直以來都想要做的事。
在想事情時,他的手不自覺地捏了桑洱軟乎乎的臉頰幾下。桑洱不樂意,卻不敢反抗,小聲說:“我好困,想睡覺。”
尉遲蘭廷看了她被捏粉了的臉一眼,鬆開了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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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無意外,二人要在這裡住上將近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