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蘭廷的表情晦暗得難以形容:“……好,我還給你。但桑桑,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買這件衣服?”
總不能說知道自己快歇菜了,桑洱隻好數著手指,說:“我頭發白了呀,而且也很弱,說不定那天就沒了,所以要事先準備。”
忽然,她的小手被握住了,手心被塞入了一個冰冷的東西。
桑洱低頭,就懵了一下。
這是尉遲蘭廷的武器,鞭子的把手。
桑洱以前在昭陽宗混的時候,是用劍的。她從來沒有和這種柔可絞殺硬可擋劍的武器接觸過,對它感到陌生,又有一絲對強大武器的敬畏。在她印象裡,這東西一直都是桀驁冰冷的。但現在,尉遲蘭廷低聲念了句什麼,這條鞭子就如靈蛇一樣,繞著她的手臂,在她身上盤了一圈。
“桑桑,它叫魄焰。從今天起,它就是你的了。有它保護,沒人能傷得到你。”尉遲蘭廷的模樣帶著一絲鄭重,輕聲說。
“你可以拿它教訓任何人。如果我再欺負你,你也可以用它打我。隨便怎麼處置我都行。”
桑洱有點被尉遲蘭廷嚇到了。
她的壽衣被尉遲蘭廷暫時保管了起來,反正是拿不著了。同時,稀裡糊塗地被迫接收了尉遲蘭廷的武器。
這種武器是可以認一二位主人的。如果她和尉遲蘭廷同時在場,恐怕魄焰會先聽她的話。幸好自己沒多久時間活了,不然以後說不定會鬨出貽笑大方的烏龍。
進度條還剩下最後的15。
喂血還有一次。尉遲邕雖然掉進了水裡,生死未卜,但沒有明確證據說他死了。
經過郎千夜的教訓後,桑洱已經知道這世界的反派,隻要不見屍體,就不能掉以輕心。
估計等喂血結束,尉遲邕被徹底解決,這條路線就會完成了。
結果最後桑洱一語成讖。
前段日子,尉遲家的慘案讓外界嘩然。好事不出門,壞事行千裡,據稱是因為尉遲小姐的死亡,讓尉遲磊一家三口起了內訌。尉遲磊失手殺了卞夫人,尉遲邕為母報仇,又殺了尉遲磊,自己生死不明。最後大家都以為這龐大的家業要落入旁人之手時,那位消失的尉遲小姐出現了,原來尉遲小姐根本沒死,還是一個男兒身。
他的回來,順利地接管瀕臨變成散沙的家業。
當然,在他身上,存在不少質疑的聲音。尤其是卞夫人的娘家,他們說尉遲蘭廷的身份存疑、說他突然失蹤是有意為之、說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對此,尉遲蘭廷沒有解釋什麼。桑洱知道,以他的行事風格,他會用當年清掃所謂婚約對象一樣的手段,讓那些阻礙他的人,都無聲地“意外”消失。
以暴製暴,令人膽寒,卻也很有用。
而一直不見蹤影的尉遲邕,也確實沒死。
因為他,桑洱在一個意料不到的人手上,栽了個大跟頭。
那是春末的一個晴好的日子,非常適合踏青。
尉遲邕沒死,尉遲蘭廷本不打算那麼快搬回姑蘇。但那邊的事太多了,他不可能兩邊一直跑,隻能先帶著桑洱和一眾人回去。
出事的那天,桑洱在花園裡玩捉迷藏,由冬梅當捉人的鬼,其他人則一起躲藏。可以躲避的位置不多,倒計時快用完時,桑洱被一隻手拉到了假山石後,讓她“噓”。
正是綺語。
這個地方恰能躲藏兩個人,貓著身體,確實很難發現蹤影。桑洱正聚精會神地望著外麵時,忽然發現,一直停滯的進度條上漲了5,變成了90。
桑洱一愣,後背登時閃過一陣冷意。一轉頭,後頸已經傳來了一陣痛意。
最後留在桑洱的視線裡的,是綺語的一片衣袖。
……
等尉遲蘭廷得知桑洱失蹤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時辰以後的事。
最後見到桑洱的人,就是綺語,也很容易被排除出來。
但找到她的時候,綺語已經死在了假山石後,眼睛睜著,嘴角溢出了深色的烏血,看痕跡,仿佛是被人粗暴地灌過毒。
無人知曉,在綺語死前,她曾在走馬觀花裡,看見自己的一生在快速閃過。
綺語是啞奴唯一的孫女。可自打有記憶起,就很少機會見到爺爺。
啞奴在尉遲磊安排下,長居深山,負責照顧和看守袁平蕙母子。他並不知道,遠在姑蘇的年幼的綺語,已悄無聲息地被尉遲邕收攬為親近的仆人,而表麵無人知曉。
後來,尉遲邕忌憚他的妹妹,派了很多棋子去接近尉遲蘭廷。
其中就有綺語。
這些棋子,幾乎都沒探聽到任何消息,就被冷酷地拔除了。綺語是一個例外。
或許是因為啞奴死前的托付,更因為她安分守己,從來都不大膽地刺探什麼,比忠仆還忠仆,她成了唯一沒有被揪出來的那枚棋子。
隻是,綺語也沒有探知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一開始是因為不能,後來是因為不能,也不想。
明明已經是尉遲蘭廷身邊的侍女了,可綺語並沒有比彆人親近他多少。
守了尉遲蘭廷那麼多年,綺語也是在最近才知道,原來主子不是女兒身,而是男人。
縱然沒有獲得信任,常年待在尉遲蘭廷身邊,綺語在長大,內心也不可控製地開始變化著。
一開始,是見過太多暗棋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心裡害怕,不敢輕舉妄動。
漸漸地,她的眼睛,開始追逐光一樣,被尉遲蘭廷吸引,心也開始偏向了尉遲蘭廷。
那是一種濃烈又複雜的感情。既想占有又知道自己不配,想奉獻又怕玷汙。若要找一個詞,那便是在仰望天上的月亮一樣的心情,有愛戀也有癡迷,與綺語成婚與否沒有關係。
在尉遲蘭廷還是小姐的身份時,綺語待他已是這樣的感情。
月亮就應該永遠孤高皎潔地懸掛在天上,沒人捉得住。
綺語曾經以為沒有人能真正走近尉遲蘭廷。直到一個傻子闖入了他的世界裡。
而在此不久後,尉遲蘭廷似乎看出了綺語的心思,將綺語打發到了彆的地方去。
綺語很多次都想找人捎話,想回來他的身邊。但那些話都石沉大海。
看似溫柔的主子,心腸卻是綺語見過最硬的。說斷就斷,說不要就不要,半點舊情也不念。
後來綺語嫁給了尉遲蘭廷身邊的心腹,又懷了胎兒——雖然這個胎兒天生弱,在敦桐就沒有保住。丈夫為了照顧她,將她接來身邊。
若非如此,綺語也不可能再見到尉遲蘭廷。
同時,她還看到了馮桑。
雖然覺得不配,但月亮垂憐於誰,綺語無法控製。
但她很快就偷聽到了夫君與方彥說話。
綺語知道,尉遲蘭廷有意絆倒尉遲磊父子。但眼下的時機並不成熟,他還是突然提前了計劃。最後受了重傷,但也算是走運,殺了尉遲磊夫妻。
綺語原以為,他提前計劃,隻是不想仇人在世上多活一日。但原來不是,尉遲蘭廷之所以提早計劃,似乎是為了拿到尉遲磊手中的一個東西,去與魔修做交易。
因為傻子等不起,所以他拖不起。
那個交易,能讓他與那個傻子同享壽元。
這一次幸運了,那下一次呢?
人不可能幸運一輩子的。
就像這次,尉遲邕就沒有被斬草除根。
天上的月是不容玷汙的,也不該為任何人隕落。
恰好,就在這段時間,流竄在外的尉遲邕,通過很久沒有用過的辦法,聯絡到了她。
因為綺語一直探聽不到消息,在尉遲邕看來,就是一枚廢棋。沒想到這枚廢棋原來也有可用的一日。
尉遲邕狼狽落水後,醒來已謠言滿天飛,他在修仙界名聲、地位都一落千丈。當年為了保守秘密,啞奴隻能狠狠心燒掉了那座木屋,免得彆人發現兩個孩子和袁平蕙一樣,都是女孩。而如今卞夫人的屍身下落不明,連入土為安也做不到,竟落了一個比袁平蕙更淒慘的結局。
更讓他恨的是,他一直忌憚的妹妹竟是一個男人。連他那不可一世的父親,也被蒙在鼓裡!而他的妻,也沒有死去,還被奪走了。
不指望短時間內能東山再起,為了跑得更遠,他需要一個人質。
這世界上,再固若金湯的堡壘,也會有不為人知的密道。當年修築尉遲家時,督工聽從卞夫人的安排,在在花園假山石後留了一條密道。後來那督工被他們處理了,除了他們母子,不可能有人知道這密道的存在。
在他那個舊仆綺語的幫助下,尉遲邕順利劫走了桑洱,還帶著綺語指給他的地圖——她給他指了一個防守最弱的地方為逃生出路。
若是以前,尉遲邕未必會信她。但如今他已經沒有了親信,又是落難時,已經沒有彆的選擇。
並不知道,那所謂的逃生出路,其實是綺語第二層的借刀殺人而已——那根本就是一條絕路。
但尉遲邕也沒有儘信她。在離去前,怕綺語會改變主意,泄露他的行蹤,他強行給她喂了毒。
綺語就這樣死在了假山後的角落裡。下巴都是血,臉上的神色,卻詭異又安然,帶了一絲夙願完成的滿足。
……
桑洱蘇醒的時候,感覺到自己的手腕被綁得很緊,歪在了一個狹窄的地方。浮塵飛舞,金陽浮躍,這裡像是一個城牆的樓閣。上下都是樓梯。
桑洱:“……”
臥槽,她中計了!
沒想到啊,發現進度條變化了,還是跑不掉。更沒想到綺語是內鬼,這波反裝忠屬實牛。
人演戲一段時間不難,演十幾年也不露出破綻,才叫厲害。
係統:“沒事,宿主,即使你發現進度條漲了,也是要配合著被她打暈弄過來的。”
桑洱:“……”
桑洱的眉梢輕輕地動了一下,睜開眼眸,就聽見身邊傳來了一個陰惻惻的冷冽聲音:“賤女人,你總算醒了啊。”
桑洱看見了尉遲邕。
從前的他,還算是溫文爾雅的貴公子,有幾分陰鬱迷人範兒。但困境和挫折是真的能徹底讓一個人改頭換麵,他如今雙目赤紅,下巴都是胡茬,眼窩下陷,已經找不到數月前的優雅,像一隻臟兮兮的鬣狗。
他一伸手,死死地抓住了桑洱的頭發,桑洱疼得一叫,被迫抬起了頭,感覺到下巴被刀尖抵住了,尉遲邕聳著肩笑了起來:“你這賤女人,我當時還不明白,你怎麼會和尉遲蘭廷接近……原來是圖他那個,怎麼樣,這段時間被他睡得不少吧。”
桑洱又怕又緊張地看著他。
“你就是用這種表情勾他的吧?不僅你騙我,綺語那賤女人指給我的路,竟早已被布了結界……”就在他破口大罵時,樓梯下麵有腳步聲傳來,尉遲邕臉色一變,用力挾持起了桑洱,怒吼:“不想死就跟我來!”
桑洱這才發現,他的衣服上浸滿了血。看來是被追捕的過程中,受了傷。而這裡是城樓,顯然不是一條逃生的好路線,很顯然,尉遲蘭廷已經追上來了,還將尉遲邕追到了絕路。
尉遲邕挾持著她,退到了城樓的邊緣,後方就是一道半透明的結界,泛著危險而有殺機的藍芒。
尉遲邕似乎有點忌憚它,不敢靠得太近,匕首抵住了桑洱的喉嚨,對著遠處登上城樓的尉遲蘭廷怒吼:“都彆過來!過來我就先殺了她!”
尉遲蘭廷正衝過來,聞言步伐緩了,卻沒停,發現桑洱的脖子前血流如注,看尉遲邕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而尉遲邕看見恢複了男裝的他,也是恨得幾乎咬碎了牙。
“給我準備黃金百兩、兩匹馬,還有叫撤掉後方的結界,待我跑出百裡,我就把她扔在路邊!”
“你的意思是讓我放虎歸山?”尉遲蘭廷看了一眼遠處地麵布防的人影,故意冷笑引開他的注意力:“你未免太高看一個女人在我心裡的地位了。”
“是嗎?那我就看看是你嘴硬,還是……”
尉遲邕話音未落,一直沉默的桑洱忽然猛地往後一撞,抱住了尉遲邕!
在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時刻,她抱著尉遲邕,卻不是倒向安全的一邊,而是直直地撞向了劍陣結界裡。尉遲邕識彆到了她的意圖,暴怒地想阻止她,卻還是被桑洱以力帶力,硬生生地推了進去。
尉遲蘭廷臉色劇變,就想用魄焰去卷住她。孰料魄焰卻仿佛聽從了另一人的命令,非但沒有去阻止,還卷住了他的手臂,不讓他過去。
那結界分明隻是一道虛幻的光,人倒在上麵時,卻仿佛有某種聲音,穿體而過。
“噗嗤”、“噗嗤”。
尉遲邕痛苦地大叫一聲,抖搐著,兩眼望天,有內臟的碎屑湧出唇角,瞪著烈日的瞳孔擴大。
強行去突破這樣的結界,效果與萬劍穿心無差。
快得隻有一刹那的時光,當尉遲蘭廷目眥欲裂地撲上去時,結界已經收了起來,桑洱從尉遲邕的身上滾了下去。躺在地上,身下開始漫出深紅的血。
而她的眼眸,正泛著落日一樣的光。
是太虛眸。
她做出選擇前,看見了未來。
尉遲蘭廷的思緒是徹底空白的,又仿佛有風呼雪嘯。
在剛才的一刹那,桑洱確實看見了短暫的未來——尉遲邕會抓著她同歸於儘,而尉遲蘭廷會衝進結界裡拉她回來。
看見了這樣的未來,不管是原主,還是要還原劇情結局的她,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明明被結界刺中的人是桑洱,可被殺死的人,卻好像是尉遲蘭廷。他跪了下來,聲音帶著無儘的驚恐:“桑桑……”
“……太,好了,你沒有被結界刺中。”桑洱嘴角溢出了血,卻驕傲地彎起了眼睛,聲音很輕,湊近了,也隻聽見了這一句。
“…………”
她望著他,手指動了動,仿佛看不太清了,就想摸一摸他的臉。
但不知道是沒力氣,還是因為看到自己的手臟了,她最後還是縮了回來,隻嘟囔:“我有一點疼……你親親我,我就不疼了。”
已經感覺不到所有人的存在了,尉遲蘭廷耳邊嗡嗡地刺痛著,僵硬地俯下身,抖如篩糠,吻住了她的唇。
良久。
底下的人再也沒有喊痛了。
睜著無神的眼,牙齒微開,沒了聲息。
……
從出生起,傻子仿佛就拿了一個爛俗劇本。被埋在土裡,遭人嫌棄,打罵,被毒啞,被驅逐的小傻子,被親人嫌拿不出台麵、常躲在陰暗的樓梯上羨慕地看著父母兄弟和假姐姐一起出門的小傻子,沒什麼本事的小傻子,卻喜歡一個非常厲害、與她雲泥之彆的可望不可即的人。
那個人叫蘭廷。
蘭廷很好。他會保護她,會給她暖腳,請她吃龍須酥,捉魚給她吃,還會陪她堆雪人。
有時候也會有點壞,會嫌棄她臟,把她扔在僵屍環繞的破屋子裡。
因為太喜歡,所以深深記住了他的一切。
到最後,也不舍得他痛一點點,臟一點點。
傻子永遠都要蘭廷當她心目中最乾淨、最美好、最不容玷汙的人。
隻是在最後,因為察覺到他不願意再喝指尖血,傻子破例撒了謊。她將自己的指尖血,含在了唇縫裡,通過吻渡了過去。
這是傻子可以為蘭廷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尉遲蘭廷久久沒有說話,跪著看著地上無力的屍身,慢慢地將她摟緊。
小傻子以為自己配不上他。
其實,是他們所有人,辜負過她的人,都配不上她。
尉遲蘭廷的動作有點機械,仿佛想將她揉進自己懷裡,聲音很飄:“不臟,不臟的……我們回家,回家就不疼了。”
回答他的,卻沒有了傻子天真的聲音,隻有昭昭烈日,與空蕩的風聲。
作者有話要說: 來晚了,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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