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個印記長在後背、胸口之類的地方,平時能被衣服擋住也就罷了。問題是,它長在手腕上。現在是夏天,衣服很薄,桑洱隨便做個什麼動作,都很容易露出來。
恰好,桑洱記得,藏書房裡有一格書櫃,放了專門記載這些怪模怪樣的植物的書,就決定過來看看,有沒有解釋和解決辦法。
書上積了厚厚的灰塵,一翻開,塵埃滿天飛揚。桑洱捏著鼻子,蹲在地上,一本接一本,翻了大半天,終於找到了懷夢藤的記載。
原來,印記的留存時間和幻境的強度是成正比的。伶舟的力量比她強太多了,她作為客人,被帶進了他的幻境,後勁也會比一般情況更強、更久。
書上還說,這個問題沒有解決辦法,隻能耐心地等它自己消失。
桑洱皺眉。
好吧,雖然不能立刻消除,但起碼不是什麼嚴重的問題。
來之前,她還猜測是自己的體質有特殊之處。現在可以放心了。
看來,隻能用物理辦法來擋住了。
桑洱摸了摸口袋,找出一根發帶,在手腕上纏了幾下,仿佛腕帶一樣,遮住了那豔麗的月牙。
不知不覺,已經在藏書房耽擱了大半天,天都快黑了。桑洱將書都放回櫃子上,靜悄悄地離開了這裡。
正要若無其事地回房間,轉過拐角,卻看到前方的花園裡,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桑洱猛地停住了步伐。
-那是她以前挖掘的小菜園。
桑洱在這座宮殿裡挖的第一塊小菜園,位於伶舟的寢殿後麵。前麵那塊菜地,是她後來挖的,本來準備開春之後,在這裡多種一點碧殊草。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江折夜在一個大雪天出現了。
桑洱沒等到下一個春天,就離開了行止山。
本來以為,按照這座宮殿疏於打理的狀況,這片小菜地應該早已荒蕪。沒想到,上麵居然種滿了碧殊草,看得出來,是被人用心地照顧著的。
伶舟蹲在碧殊草旁,沉默又專心地給它們清著雜草。衣角鋪在地上,弄臟了,他也不在意。白皙有力的指關節穿梭在碧殊草上,能看到他的手腕上,有一個血紅色的彎月印痕。
他的印子,果然也沒消。
清理完雜草,給碧殊草澆了水,伶舟才將小鏟子、小水桶等工具放到了旁邊去。
小菜園旁有一個池子,伶舟起身,在石欄上坐下,望著這一地的碧殊草,仿佛發了一會兒呆。忽然,他彎下腰,小心地摘了一朵碧殊草的花,放進了嘴裡。
桑洱怔然,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
她沒看錯吧,伶舟居然在吃碧殊草的花?
他不是說了這東西很難吃的嗎?之前,她隻見他吃過兩次,都是一放進嘴裡,就立刻嫌惡地吐了出來。
但現在,他卻仿佛在品嘗什麼珍貴佳肴,細嚼慢咽,不見一點勉強之色。
桑洱藏在樹叢後,一直看著。她看到伶舟吃完碧殊草,擦乾淨了手指,就從懷裡取出了一個小布包,從中滑出了一隻金鐲子。
拜之前的幻境,桑洱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個金鐲子,正是她在雲中城被偷走的那一個。
她被偷走的鐲子………為什麼會在伶舟手裡?
難道是碰巧?同款?
背對著斜陽,伶舟用手帕珍惜地擦了擦鐲身,握在手心,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地將它包了回去,塞回了衣服裡。
...
直到伶舟離開了,草叢後麵的桑洱才扶著牆,慢慢站了起來,心思有點兒複雜地望著那片小菜園。
這一幕,仿佛在她心頭留下了一些沉甸甸的東西。
桑洱想知道那鐲子是怎麼回事。
很快,她就找到了一個機會。
之後的兩天,裴渡和伶舟都神龍見首不見尾。
宓銀在煉丹房裡煉法器。作為她新收的小跟班,桑洱自然也要給她打下手。
十幾年了,宓銀的性格一直沒怎麼變過。桑洱一向都很喜歡她。
就算她換了一具身體,又故意改掉了一些過去的習慣,也還是和宓銀相處得很好。
這天中午,丹藥房裡,宓銀讓桑洱幫她搗碎一些材料。
桑洱乾完活兒,得了空閒,就坐到一旁,喀嚓哢嚓地吃起了炒栗子。
宓銀托腮,坐在丹爐前守著火候。思緒放空了片刻,不知不覺地,她的目光就落到了桑洱身上,有點出神。
這隻妖怪,跟桑桑姐姐是同族。因為太弱小了,很容易被吃掉,,所以,在外麵不多見。這十幾年間,她也就零星見過幾隻。
當然,不管見到多少,宓銀也很清楚,她們不是桑桑姐姐。
但不知為何,這一次,她撿回來的這隻小妖怪,卻給了宓必銀不一樣的感受。
她們相處的時間明明不長,宓銀卻感到格外投契和愉快。恍惚間,還有了一種安心又懷念的熟悉感,就像她們已經認識了很久。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投緣嗎?
這時,發現桑洱的手腕纏了一段彩色緞帶,宓銀揚了揚下巴,問∶小耳朵,你的手怎麼了,,受傷了嗎?
剛到行止山的時候,宓銀問桑洱叫什麼名字。為了避免他們產生聯想,桑洱不敢提桑字,脫口而出了一個洱。宓銀就給她取了這麼一個戲謔的昵稱∶小耳朵。
桑洱摸了摸手,說∶不是的,這是裝飾。
她已經提前演練過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所以,沒有露出任何異色。
果然,宓銀沒有懷疑,還哼笑了一聲,顯然是覺得這種裝飾土掉牙了。
突然覺得,這似乎是一個試探的好機會,桑洱轉了轉指尖的栗子,想了想,道∶我以後有錢了,也想買漂亮的鐲子和手鏈。比如伶舟大人那個金鐲子,就挺好看的。
宓銀一愣∶什麼?
宓銀大人,你沒見過嗎?我那天無意間看到了,伶舟大人手裡拿著一個金鐲子。桑洱神色無辜地伸出手,比劃著大小∶這麼大個左右的。
金鐲子。
宓銀當然知道了。
十三年前,伶舟剛收回了江家兄弟的心魂,時常頭痛欲裂,閉關不見人。
宓銀擔心他總是待在宮殿裡會出問題。到了過年的時候,好說歹說,終於拉著他下了一次山。
山下是一片熱鬨的過年光景。必銀想起了桑洱還在的時候,鼻子酸楚,眼睛也紅了,但她忍住了,繼續往前走,半路,卻發現伶舟不見了。原來他停在了後麵,定定地站在了一間鋪子門口。
宓銀覺得奇怪,使勁地擦了擦眼睛,折返回去,才發現那是一家當鋪。
時下的人們,會把自己厭倦的、不要的東西賣進當鋪,換取錢財。
那家當鋪的櫃台裡,放著一隻熟悉的金鐲子。金鐲子下方還壓了一個裹著它的小布包。
新年煙火綻放,人潮來來往往,伶舟就一動不動地看著那個鐲子。
過了很久,宓銀都不想去回憶那一晚,伶舟那仿佛被打了一悶棍,灰敗至極的臉色。
大街明燈璀璨。他眼底的光彩和生機,卻好像乾涸了。
直到徹底收複心魂,伶舟才終於在江折容的回憶裡看見,這個金鐲子是被偷走的,而不是桑洱不要了,賣給當鋪的。
提及往事,宓銀的表情都黯然了幾分,嘴巴卻不留情,冷哼道:“我奉勸你一句,如果不想死的話,就不要在主人麵前提這個鐲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