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陰謀(2 / 2)

江折容定定地看著她:“你真的想聽?”

“想,你快說。”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有兩年身體很差,下不了地,一直都在床上養傷。兄長一邊照顧我,一邊還要養家,不能時常陪著我。”江折容停頓了一下,小聲說:“我就經常一個人在房間裡,從早躺到晚,唯一的消遣就是看窗戶外麵的風景。”

“……”

“有時是發呆,更多時候是想事情。”江折容垂眼,笑了笑:“想得最多的就是你。”

桑桑怔怔道:“想我?”

“嗯。”

那段經曆若攤開來說,其實比現在的說法更傷自尊一點。所以,江折容並沒有說得太細致。

江家出事後,他有兩年多的時間都無法下床。不僅是要忍受難言的痛苦,還隻能如形銷骨立的廢人一樣,無望地躺在床上,有時候,連便溺亦無法自理,隻能等兄長回家後,才幫他清洗。傲氣和自尊心,都因此受到了致命的摧折,零落為了泥塵。

特彆難受的時候,他的思緒就會飄離軀殼,離開灰暗的現實,去想那隻叫桑桑的小妖怪,想她現在是不是已經和她的妖怪朋友一起,過著她想要的生活。有點懊悔自己當初沒有對她說出心意,又有點慶幸,好在沒說,好在她走得及時。

至少,他自身難保時,沒有波及到她。也不會讓她瞧見自己這麼難看的模樣。

痛得要死的時候,還會想,如果咬牙活下去,也許在某一天,會碰見再次下山玩耍的她,說不定她會再一次從天而降,翻牆過來,冒出頭,衝他活潑潑地喚一聲“小道長快幫我”。

想著那一幕,心上的陰霾都像被陽光照散了幾分,不知道終點的痛苦,也不再那麼不可忍受了。

……

桑桑心神戰栗,還有點緩不過勁兒來,忽然,感覺到手一暖。

手被牽住了,密密實實地包裹了起來。

桑桑的手指蜷了蜷,神差鬼使地,沒有抽走自己的手。

.

因為大概知道了江折容那段經曆,桑桑那天晚上根本沒睡著,睜著眼看著床帳,摸著心口,覺得這裡酥酥的,有點酸澀,又很難過。簡直是五味雜陳。

她決定了,天亮後,再好好地和江折容說一說他那個壞叔叔的事情。

孰料,第二天,一個意料之外的轉機就到了。

“什麼?你要下山去取……婚婚婚婚婚衣?!”

桑桑瞠目結舌,五指一鬆。咬了一口的豆沙包掉了下來,滾到了茶杯邊緣。

這人怎麼這樣,居然悶聲乾大事,完全都不跟她提前通氣兒的,這就把婚禮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江折容仿佛有點羞赧,但還是挺直了腰,點頭道:“是。”

昨天,是桑桑這麼久以來第一次主動探尋他以前的事,也是他們時隔許久第一次說了那麼多話。這些天來,染就在江折容眸底的陰鬱,似乎也被陽光照化了幾分。他的心情看起來很不錯。

初夏來臨,天空泛著灰,風是濕潤的,似乎將有一場大雨來臨,下山多有不便,江折容很快就用完了午膳,準備出門,似乎是想快去快回。

被震懵了的桑桑見狀,回過神來,急道:“等一下,你先彆去,我有話和你說!”

“快下雨了。”江折容慢慢站起來,看了一眼窗外的雲層,說:“桑桑,我回來再聽你說。”

不等桑桑挽留,江折容就拿起雨傘,匆匆出了門。

桑桑肩膀一塌,隻得待在院子裡。江折容走後不久,傾盆大雨“嘩”地一下就下起來了,日光失色,電閃雷鳴,天地渾濁昏暗。樹葉斷枝被刮起,吹到了結界上。

江折容不是第一次下山了,對他來回要用的時間,桑桑心裡有數。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暴雨如注,拖慢了他的速度,比平時的時間還多了半個時辰,也不見他回來。桑桑趴在床上,沐浴著劈啪雨聲,上下眼皮慢慢地粘起來了。

這一覺睡得卻不安寧。壓著胸口睡覺,就是容易做噩夢,夢境中泛過了許多光怪陸離的畫麵。朦朧間,桑桑的眉心越蹙越緊,夢中的黑影越逼越近……

突然,在近處響起了一聲陌生的獸鳴“嗷嗚”,冰涼的雨珠隨著濕潤的風,彈到了桑桑的頰上。她驚醒了,一睜眼,就對上了一雙棕色的獸瞳,驀地坐了起來。

這居然是一隻渾身濕透的野狐。

房間窗戶支起了半扇,窗外風雨未停。這狐狸不過是一隻尋常動物,本能地感覺到了桑桑是妖怪,見她醒了,還退了一步。瞧它淋得跟落湯雞一樣,大概是來避雨的。

可是,它又怎麼能打破院子外麵的結界呢?那可是連她都闖不出去的。

一個想法猛地襲上了心頭,桑桑用力推開門,大步走出去。簷下雨水連珠成線,籠罩在院牆外的結界,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

怎麼會這樣?

桑桑驚呆了,立即跑回屋子裡,這裡不大,她很快轉了個遍,江折容還沒回來。

桑桑的氣息急促,捏了一道妖訣,試探著走出了門,果然暢通無阻,沒有再被阻撓了。

已經被關了那麼久,逃離這裡的機會就在眼前,一定要抓住它,找到江折夜再說。

如果結界破裂是江折容一時疏忽,而他又趕回來了,那就走不了了。

桑桑冒著雨,匆匆往下山的方向跑了百來米,步伐卻慢慢緩了下來。

她始終覺得有點不對勁。

江折容這麼細心的人,真的會一時疏忽,讓重要的結界失效嗎?如果,他並不是一時疏忽,而是出了什麼意外,無力維持呢?

桑桑咬了咬下唇,掙紮了片刻,還是轉過了身。雖然還是在為江折容關著她的事情而生氣,但是……她還是不希望江折容會有事,無法就這麼不管不顧地一走了之。先在附近找一找,若找不到,或者遠遠看見他沒事,再悄悄跑掉好了。

大山草木蓊鬱,整個世界都籠罩在一片濕潤的水霧裡。桑桑禦起妖力,四處張望。

“轟隆——”

閃電飛光,雷聲隆隆,山路的小石子也在震顫。仿佛是一種不祥的征兆,一個東西,突然從她的頭發上滑了出來,劈啪一聲,砸在了地上。

桑桑猛地一頓。

這是江折容送給她的簪子。

簪子外麵鑲了昂貴輕薄的金絲,倒是沒有斷成兩截,但光滑的簪身,也已經出現了不容忽視的裂痕。

桑桑蹲下來,撿起了它,捏在手心,心慌的感覺莫名加倍。

旁邊是一叢茂密的草地,桑桑正要起來,餘光忽然瞥見,草叢深處有什麼東西,驀地撥開了草。

草叢後方是一棵樹,樹下坐著一個衣衫儘濕的人,雨水在泥上積起了水潭,一個包袱泡了水,開了一個口子,漏出了裝在裡頭的、豔紅的婚服一角。

桑桑臉色劇變,那個熟悉的稱謂脫口而出:“小道長!”

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了上去,蹲在江折容麵前,捧起他的臉。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唇色也泛著淡淡的烏青,和白天時的他簡直是天壤之彆,仿佛一夕之間,生命力就在大量流失,來到了油儘燈枯的時候。

他似乎不甚清醒,被她喚了許久,才慢慢地睜開了眼。

“怎麼回事?誰把你傷成這樣了?!”桑桑驚怒又心慌,抓起了他的手,就被冷得一抖。江折容的體溫素來是溫暖的,何曾有過這樣冷得像屍體的時候,又摸向了他的靈脈。這時的江折容已經沒有力氣阻撓她了,桑桑輕易就得了手,捏著一探,腦海瞬時空白。

好空虛的金丹……不是吞噬了三百年的道行嗎?那些力量,都去哪裡了?

江折容專注地看著她,如今的他要說話,似乎很費力氣,但還是堅定地,慢慢地抽回了手:“……你走吧。”

“我走?”桑桑喃喃著重複,又生氣了:“我怎麼可能丟下你!你是回程時受傷了吧?我現在帶你下山,去找江折夜,他肯定有辦法的……”

“不必了,我沒有受傷。”江折容翹了翹嘴角,露出了一抹苦笑,似乎在自言自語:“沒想到,原來是今天。”

那顆三百年道行的妖丹最初入腹時,確實與他相融得不錯,助他恢複了靈力。但是,沒過多久,那股力量,便如泥牛入海,化於無形。不管如何嘗試,都阻攔不了它的流失。

他隻能感受到,重新有了激流的金丹,慢慢地再次沉寂,變得如一顆死去的石子。

兄長為了這顆妖丹,已險失去性命。為此,儘管內心不得不忍受著得而複失的煎熬,江折容還是忍而不發,瞞下了這件事。他想自己先去求證一下。前段時間出門,便是為此而去的。而驗證的結果讓他絕望。

如果兄長知道了真相,一定無法棄他於不顧。他會不會繼續去找四百年道行、五百年道行的妖怪?

這一次,兄長還能僥幸活著回來嗎?

沒有人會比他本人清楚,他吃再多妖丹,也隻是杯水車薪罷了。兄長再這樣做,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不想再讓兄長以身犯險,不願再成為兄長的累贅。這三年,兄長已經做得夠多了,用九死一生來形容,都不為過。同時,這副病弱的身軀,無力的手臂,也無法再給喜歡的小妖怪更多保護。離開似乎是最好的做法。

但他真的不甘心。

相比起死亡後歸於沉寂的黑暗,更讓人恐懼的,是被心愛的人遺忘。

妖怪的壽命那麼長,桑桑又大大咧咧的,忘性很大。如今的她確實還記得自己。但十年後,二十年後,六十年後呢?

他隻能作為一個再也不會出現的朋友,在她的生命裡的分量越來越輕,逐漸褪色。

即使是死了,他也要讓她永遠記住自己。

但他沒有想過做什麼傷害她的事,其實也沒打算關著她一輩子。隻是想在最後可以放縱自己心意,獨占她一段時間。等到倒計時結束,就會放她自由。

隻可惜,命數一早就已經定好——和她相遇的命數,還有他死不逢時的命數,都一早就注定了。

結束的這一天,比他預計來得更早,都沒來得及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江折容唇畔還帶著笑,卻是慢慢地不動了。

桑桑的嘴巴扁呀扁的,眼眶發熱,淚水跟斷線似的,“啪嗒、啪嗒”地墜落,在泥地上砸開了一朵朵小水花。

但她知道這不是消沉的時候。

“江折容,你撐著!”桑桑抬起手,用袖子粗魯地擦了擦眼淚,把奄奄一息的江折容背了起來。江折容比她高得多,這樣背著,他的腳會拖在地上。好在,桑桑的妖力已經不受限製了,可以負擔起這部分重量,咬牙道:“我現在帶你下山,我們一定會有辦法的!”

她不知道這是哪裡,但隻要找到有人的地方,就有辦法了吧。

雨天山路極滑,又看不清前路。桑桑連喘帶跑,來到了一處茂密的草叢前。忽然聽見了前方有怪聲。她目光一頓,反應極快地下蹲,帶著江折容,藏在了草裡。

不多時,前方就出現了幾個陌生的男人。

其中一個,看著是頭兒的人,約莫二十歲出頭。在陰沉的天色下,他轉過頭來,微厚的上唇處,赫然長了一顆花生米大小的黑色痦子。

桑桑眼珠一縮,難以置信。

這個人,難道就是——那個傳說中的江邵?

這家夥怎麼會出現在這兒?還記得江折夜說過,江邵是江含真的好兒子,兩人總是形影不離的,難不成,江含真的藏身地也是在這座山裡麵?!

桑桑緊張地屏住呼吸,看到這些人在江邵的指揮下,抬著一箱箱沉重的東西,不知道要搬到什麼地方去。兩個家夥沒拿穩,箱子倒地,滾出了幾紮黃符,一濕水,就飄出了淡淡的腥味。

江邵冷聲嗬斥了幾句。那兩個手下連忙點頭哈腰地認錯,把箱子重新合起來。

桑桑有種不妙的預感。雖然她沒有正式學過符咒,可跟著江家兄弟多了,她也知道,正經的修士都是用墨水或者朱砂寫符咒的。

用血來寫的符,都是邪咒。

這些人到底在醞釀什麼陰謀?

實在不想錯過這條好不容易得來的線索,說不定跟蹤這些人,找到江含真,就可以拿回心魂去救人了。可偏偏自己不是那些人的對手,現在還帶著一個昏迷的江折容。

彆的人不提,江邵肯定認得江折容。萬一被發現了,舊仇人相見,他們一定會對江折容不利的。

就在桑桑這麼糾結的時候,背上的江折容,忽然痛苦地皺眉,悶咳了一聲。

雨聲沒蓋住這聲悶咳,江邵的目光疾射而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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