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清輝落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柔和,舉手投足間都是從容不迫的優雅。
周凜月想到剛才趴過的肩,平直,且寬厚。
給予她最多安全感的地方,所以她記了很久很久。
哪怕多年不見,可她總能想到當初靠在他肩上睡著的瞬間。
工作人員收拾好了東西,打光燈也一並關了。周凜月的視野瞬間暗了下來。
秦晝已經拿出車鑰匙,繞開她走到了前麵。
波瀾不驚的兩個字被這夜風帶到她耳邊。
他說:“順路。”
隻是順路。
周凜月最後還是坐上了他的副駕駛,待係好安全帶後去和他道謝。
上次見麵還是在訂婚宴上,兩個人全程沒有任何交流。
周凜月眼神空洞地走完了全部流程。
她心裡有不滿,但這種不滿不是對秦晝。
可他確確實實也是被她當時的壞心情給波及到了。
明明是多年未見,哪怕已經不是戀人了,但也能稱呼一句昔日校友。
可她對他沒有隻言片語的敘舊,甚至於交換對戒時的觸碰,都能讓她下意識的往回躲避。
一如很多年前一樣的幼稚,她不過是在用這種方式去表現自己的不滿與叛逆。
不滿父母明目張膽的偏心。
可是膽小怯懦的性格讓她能且僅能做到這些。
大約是她抵觸的反應太過明顯,交換完對戒之後,秦晝明顯與她拉開了距離。
甚至於,連她的衣角都沒有再碰到。
婚禮一周前她收到了婚紗照。
照片中的二人形同陌路,中間的距離甚至可以再塞下一個人來。
想到這些照片被人發到了網上,她不確定真的會有人分辨出那是婚紗照嗎。
說是給攝影師拍的宣傳廣告片恐怕都不違和。
林昭等了這麼久都不見周凜月的回話,乾脆直接給她打了一通電話過去:“你看了沒?”
周凜月被她一語驚醒。
她剛才好像陷入回憶的怪圈之中,在回憶裡去回憶過去。
“我正要看。”
她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點開那條微博熱搜,等待著圖片加載出來。
直到一張張大圖逐漸變得清晰浮現在她眼前,然後她愣住了。
熱門第一條微博是博主搬運的,九宮格照片,除了前麵幾張婚紗照之外,剩餘幾張是她童年時期與一個同齡男孩的合影。
他們在照片中笑容燦爛,看起來很開心。
林昭今天看到這些照片時當場就懵了,她一開始覺得蔣素婉說的那些都是假的,是她嫉妒周凜月故意造出來的謠言。
可經過昨天在船上那一晚後,她又不得不重新審視蔣素婉說的那些話。
於是她主動去問了周凜月,後者並沒有反駁她。
可現在。
怎麼又突然爆出她已婚的消息??
根據爆料者自稱,他是一個普通的公司職員,月薪八千在北城並不高,甚至連房貸都養不起。
與周凜月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之所以沒有對外公開是因為怕影響到她的事業發展。
林昭徹底懵了。
周凜月也懵了。
熱搜下麵的評論清一色都在表示震驚,好壞參半。
——驚!居然結婚了。我還以為這種顏值的最差也會找個富二代,居然找了這麼個平平無奇的。
——啊這......隻能說......算了,我祝她幸福吧。
——為什麼美女都愛扶貧找豬頭,這麼心善能不能先V我五萬?
——戀愛腦沒救了。孫老退隱多年都被拉出來教徒弟,教了十幾年結果交出一個戀愛腦。早早退圈奶孩子吧,不成器的東西。
——祝福美女!!評論某些人說話太片麵了,男方肯定也有他在自己的優點,還是先彆以貌取人哈。
——挖!!!居然還是青梅竹馬!!!磕到了磕到了,祝99!!!
林昭在電話裡替周凜月打抱不平:“這些人的手伸的也太長了。”
周凜月卻並不在意評論的內容。
她被那些照片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裡麵的每一張照片,都是她前幾天專門拿了底片去洗的。
相冊就放在她的更衣室櫃子裡。
她突然想起自己那枚失蹤不見的鑰匙。
秦晝的電話打過來時,周凜月正拿著手機發怔。
耳邊遲遲沒有傳來任何動靜,秦晝低沉出聲,連名帶姓喊她:“周凜月?”
周凜月回過神,知道他打來這通電話的目的,估計也是看到了那條熱搜。
也是,哪怕他無心關注這些娛樂資訊,但難免會有身邊的朋友看見之後發給他。
周凜月和他解釋:“那些照片都是假的。”
“我知道。”他問她,“你現在在哪,在家?”
她好像沒有聽到他的問題,在那自顧自的說著。
“劇院的後台是不許外人隨便進來的,可是我更衣室的鑰匙不見了。我明明放在抽屜裡,那些照片全部是我前幾天拿底片去照相館洗出來的。”
她的腦海裡不停傳來各種嘈雜的聲音,雨聲、刹車聲、救護車的警笛聲,以及家人在她身邊的哭泣聲。
太吵了,吵得她頭都快要炸了。
她拚命搖頭,想要將這些雜音給甩出去。
嘴巴卻如同上了發條一般,隻剩機械化的絮絮叨叨:“他進了後台,偷走了我更衣室的鑰匙,打開了我的衣櫃,把我的相冊拿走了,還把他自己的照片P了上去。他說他和我是青梅竹馬,我們結婚了,說我們很恩愛。”
秦晝臉色變了,他急忙起身往外走,隨著那扇門的打開又關上,隔開了裡麵的喧鬨。
他透過手機去安撫周凜月的情緒:“那些事情有我處理,你不用擔心。”
話題一轉,又放柔了語氣問她:“吃飯了嗎,上次不是說喜歡吃春居樓的蝦餃,我給你帶一點回去?”
周凜月果然被他短暫的移開注意力,哽咽了兩聲,去喊他的名字:“秦晝。”
他緩聲應:“我在。”
她又喊他一聲:“秦晝。”
“我在。”他表現得非常有耐心,少見的溫柔浮現在他眼底,“我馬上到家,月亮乖乖在家等著我。”
一邊哄著人,一邊朝旁邊的助理招了招手。
助理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最基本的默契還是有的。
立馬拿出自己的手機遞給他。
秦晝熟練地撥通了家裡阿姨的電話,對方接通後他立即開口,一刻都不敢耽誤:“凜月現在狀況不是很好,您上去把她身邊鋒利點的東西都收走,桌椅也儘量搬遠一點。”
秦晝吩咐這些的時候人已經從會所出來了。
助理欲言又止:“秦總,今天這頓飯......”
秦晝明白他想說什麼。
為了今天這場酒局,他前前後後謀劃了兩個多月的時間,錢砸進去十幾億。
項目能不能順利推進就看今天了。
他拉開車門坐進去:“你去裡麵代我賠一杯酒。其他的,不必多說。”
言儘於此,他是什麼意思,已經顯而易見了。
他沒有半分的猶豫和動搖,豪不猶豫就放棄了這個項目。
司機平時開車很穩,少有顛簸。
但今天秦晝一再要求他開快點,焦急的語氣透著幾分煩躁。
商務型邁巴赫生生開出了跑車的架勢來。
以往一個小時的車程,今天半小時不到就到了。
屋子內燈火通明,阿姨在廚房煮梨湯。看到他了,急忙出來:“先生。”
他頓下急促的腳步,視線放在二樓,問阿姨:“她有沒有好點?”
阿姨搖頭:“還是那樣,一直自言自語,和她說話她好像也聽不見。”
秦晝眼底微暗。
是之前那次意外留下的創傷後應激障礙。
周凜月覺得自己的腦子裡好像被安了一台投影儀。
那個雨夜的場景一直在不斷回放。
細雨如針,少女撐傘站在路邊等紅綠燈,待紅燈轉綠之後她才繼續前行。
可是那輛黑色的大G卻如同失控了一般對著她撞了過來。
畫麵切換到下一個場景。
少女躺在地上,一身白裙被鮮血浸濕,混著雨水流向四麵八方。
她看著頭頂的天空,黑的仿佛混沌初期,盤古還未將這天地給劈開。
她聽見刺耳的刹車聲,看見那輛黑色大G調轉了車頭。
她忍著劇痛朝他伸出手,想要求他救救自己,哪怕隻是幫她叫個救護車也可以。
可她剛伸出手,就看見那輛調轉方向的大G猛踩油門朝她開過來。
她太疼了,疼到眼前隻剩下一片紅。
白色的裙子被泥水和鮮血弄臟,如同一朵從地獄內開出的花。
秦晝推門進來的時候,周凜月正臉色蒼白的蜷縮在床上。
他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很冷嗎?”
“秦晝。”聽見他的聲音,她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起來,仿佛有什麼堵在胸口,突如其來的窒息感迫使她彎下了腰。
腦子裡一次性被塞入太多的東西,超負荷的運作讓她頭疼的厲害。
她神誌不清,說話也語無倫次。一邊哭一邊往角落躲。
總覺得這個屋子裡每個角落都躲滿了人,他們在暗處滋生,如苔蘚一般,等她發現的時候已經攀爬上了她的腳踝。
她想甩開他們,甩開這些無孔不入的苔蘚。
指尖到心臟泛著死寂的涼,她顫抖著嘴唇去問秦晝,“那個人......那個人是不是也要開車撞我?他也想開車撞我對嗎。”
秦晝怕她呼吸不順,將她扶起來。
“有我在,不會有人傷害到你的。”他替她擦去眼角淚水,忍下心底萬般情緒,“月亮,看著我。”
哪怕陷入創傷後的應激障礙,已經處在一個神誌不清的狀態下。
但對於秦晝的話,她仍舊乖巧聽從。
他讓她看著他,她就看著他。
那雙明亮好看的杏眼此時暗淡了不少,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眼周都開始泛起紅腫。
他以手貼麵,輕慢地替她揉了揉,掌心的滑膩帶著淡淡濕意。
是她臉上未乾的眼淚。
秦晝身上傲冷的壓迫感,說不清是與生俱來還是後天培養的。
哪怕隻是遠遠看上一眼,都能被其強大的氣場震懾到。
可就是這樣一個邊界分明、難以接近的人,此刻卻壓低著聲音哄著自己的妻子:“這些事情我能處理好,不會有任何人能夠傷害你了。小月亮,有哥哥在。”
他的聲音像是一劑良藥,勝過所有鎮定劑。
創收應激隻在剛出事的那段時間發作過幾次,原本已經有了很大的好轉。
結果類似的戲碼又上演一遍,將她那段不好的回憶勾起來。
周凜月的眼淚還沒止住,神智仍舊混沌,如同醉酒一般。
她靠在他肩上,委屈的哀求:“秦晝,抱抱我,你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