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出她那不在意的態度,言尚心中發急,不禁道:“我此行是幫你,若是因我而讓你陷入難處,我不如一開始不跟過來。你不要冒險……我的眼睛等回去後重新敷藥就好了,這一段時間的耽誤,並無礙的。”
暮晚搖:“我知道。放心。你在我這裡不重要。”
可她每日看著他那黯然無神采的眼睛,也許是他們三人現在相依為命,暮晚搖不得不關注言尚多了些。她便能觀察到他眼中紅血絲漸漸增多,他眼睛經常會發酸,經常需要閉目休息……
暮晚搖又趁言尚不注意的時候逼問韓束行,得知當時請的大夫說的話,乃是要連續敷藥兩個月才能複明。言尚原本都快好了,而今中途耽誤,重新敷藥後,必然受影響……他眼睛如今紅血絲越來越多,便是證據。
而他如果因為這種事情的耽誤,落下一輩子病根,暮晚搖恐怕也會後悔一輩子。
富貴險中求。
暮晚搖暗自琢磨著怎麼在官寺眼皮下取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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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下午,暮晚搖和韓束行如常去外麵打聽消息,不在言尚身邊。
言尚在他們借住人家的偏房中,伏在案上寫信。他因為看不見,自己便摸索著研究出了一種四方格子的木製工具。每次需要寫字時將工具放置在宣紙上,靠著凹凸來確定自己的字有沒有歪、有沒有寫出框子。
這種方式雖然還是不如讓旁人代筆來方便,但是言尚總不可能事事讓彆人代勞。言尚不好意思總是讓暮晚搖代筆,顯得自己多麼無用。何況他現在往來信件處理的公務,乃是穰縣那邊的。總有些不方便讓暮晚搖知道的密文。
言尚在房中寫了一下午的信,他已經完全處理完這邊的事,暮晚搖和韓束行仍遲遲不歸。言尚微有些不安,怕其中出事。他向來不是坐著等待的性格,心裡覺得不妥時,就要付諸行動。
言尚摸著牆出了房舍,他憑借自己和善的脾氣和俊俏的臉,給了這家人家的小兒子幾枚銅板,讓小孩子去照他的吩咐去打探消息。
而半個時辰後,小孩回來後,將言尚要知道的消息告知。小孩子興奮無比——
“普救寺那邊好多人!進出都有穿著官服的人在查。言哥哥,暮姐姐也會去那邊看菩薩麼?那裡現在可安全了……”
言尚下巴微微繃著,柔聲讓小孩帶他出門。他就是怕普救寺□□全,全是官寺的人……也許隻是他想多了,但是以他對暮晚搖的了解……言尚由小孩牽著手出了門,說是想去街上逛逛。
小孩同情他的眼睛,便大方地扶著言尚去逛街。而街市上,言尚輕鬆無比地用幾顆糖去讓小孩看戲法,他則請了幾個乞丐來。
給了幾個乞丐各自一吊錢,言尚沉思一番說道:“今夜是縣令母親的壽日,普救寺免費發送稻米,讓大家都去領。但是隻接濟窮人。官寺怕引起混亂,並未告知全城百姓。
“把這個消息傳出去吧。”
原本被喊過來、想要戲弄一個瞎子的乞丐們一愣,略有些興奮:“這位郎君,你說的可是真的?真的會免費送糧食?”
言尚張口便道:“我夫人就在縣令府上做侍女,這消息是她親口告訴我的,如何有假?”
而經由乞丐們傳出消息,全城的乞丐們都撲向普救寺,那裡越混亂,越有渾水摸魚的機會。
而哪怕言尚判斷錯誤,暮晚搖和韓束行並未胡來……讓官府解決一下城中乞丐聚集的問題,也不算什麼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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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坐在普救寺斜對麵一家比較小的酒肆中吃酒。從她所坐的方位,能輕易看到普救寺中的情況。
今日是端午,整個城中百姓都忙著過節,今日普救寺中來往人流眾多。哪怕官府再以捉拿匪賊的名義將進出寺的百姓查來查去,也擋不住百姓們進寺拜佛的熱情。
暮晚搖則是稍微用妝容偽裝了下自己,讓自己的麵容儘量向小家碧玉上靠。她自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和官府人看到的丹陽公主的畫像不是那般像時,才敢出來,大膽地坐在酒肆中觀察他們。
她是一定要搞到那三味藥的。
錯過了今日端午這樣的好時機,短期再沒有百姓們聚集的絕加時機了。言尚的眼睛不能再等了。
華燈初上,寺中燈籠漸次點燃,紅彤彤燦然無比。普救寺中人潮紛湧,然而官府始終沒有從中排查到像是公主的人,隨著夜幕加深,官府的動作開始變大。暮晚搖眼睜睜看著那些官吏,一開始隻是排查進出寺廟的人,如今一點點開始查四周酒肆中的客人了。
這正是暮晚搖的計劃。讓這些官吏覺得人不在寺中,而是在寺廟附近。
算著時間差不多了,暮晚搖戴上幕離,在幾上留了一錠銀子後就離開酒肆。她下樓後,在酒肆門口,果然遇到官吏。那些官吏堵著門,不管男女,他們都要盯著看半天。
暮晚搖垂著眼,排隊出樓。她算著時辰,大約等排到自己的時候,自己雇下的那個被自己安排進寺的女子會去想進入普救寺,差不多可以引起官寺人員的注意。
一個個女郎和郎君在官吏的盯視下離開酒肆,到暮晚搖的時候,暮晚搖將幕離摘下,作出一副嬌怯的目光,小心看那查自己的小吏一眼。
她晃了晃自己手中提著的沽好的酒,小聲哀求:“我家夫君讓奴家來沽酒……”
那小吏隨意瞥她一眼,見這女子濃妝豔抹,身上儘是劣質的香料氣息,根本不可能是公主。小吏揮揮手就要放人走,暮晚搖卻作出一副怔愣後驚喜的模樣,連忙快步出酒肆。
而她這副乍然匆忙的樣子,引起了官吏的注意:“你等等!”
暮晚搖作出後怕狀,出了酒肆後根本不回頭,提著裙裾就快速跑起來。這一下,那本隻是有點懷疑的小吏們警醒,當即:“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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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外好像找到罪人了!”
“快,快去看看!”
言尚被人領到普救寺附近,下了馬車後,聽到的耳邊嘈雜聲中,忽然響起了這麼些嗓子。他心頭一緊,連忙辨認他們的聲音,又在腦中回想此地的地形。
每到一城,他都會在韓束行的幫助下默背城中地形。之前未必有用,今夜卻顯然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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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多官吏們將暮晚搖堵在了路中,暮晚搖臉色發白,好像有些懼怕的:“郎君們,妾身隻是來沽酒,你們為何追著奴家不放?”
官吏們圍著她,為首一人道:“你若不是心虛,跑什麼?”
暮晚搖委屈,大呼冤枉:“那位郎君說話那般凶,妾身是被嚇到的。”
眾人舉著火把圍著她,盯著她那妝容濃厚的臉。他們一時間覺得這女子確實和上峰給的畫像很像,一方麵又因為妝容太濃而不能確定。為首的官吏冷聲:“彆耍花招!來人,帶她去把臉洗乾淨,看看她到底什麼樣子!”
暮晚搖自然反抗,嗚咽求饒,那些官吏越發覺得她有問題,硬出來了一個小吏,抓住她的手,推推拉拉間,要帶著她去酒肆後院洗臉。這小吏緊扣暮晚搖不放,所有人都幾乎認定暮晚搖就是他們要找的人了。
突然,一個小吏從遠跑來,高聲喊道:“陳大哥,快!我們找到人了!在普救寺門口,那人易容後想進寺,被我們找到了!”
抓著暮晚搖手的小吏一愣,他回頭,見身後的官吏們都呆住了。眾人一咬牙,當即隻留下那個小吏抓著暮晚搖,其他人都跑去寺廟門口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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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救寺門口一派混亂,陌生女子偽裝成暮晚搖,正在哭訴自己隻是喜歡這樣濃豔的妝術,並沒有犯事。
所有官吏們圍到寺門口,將那陌生女子當作犯人審問,而寺中排查因此減輕。就在官府的重心放到寺廟門口的時候,韓束行踩著輕功,輕手輕腳地從後門躍入寺中,摸入寺中最宏大的廟堂中,去偷取那三味藥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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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蒙騙隻能哄住一時,寺廟門口的陌生女子哭嚎一刻鐘時間,官吏們就紛紛開始覺得不對勁。而等這個陌生女子的身份被查到,同時寺中藥材失竊的消息傳出,所有官吏大驚失色:“查!賊人一定還沒逃遠!”
混亂中,官府一咬牙,要將普救寺周圍全都封了,今夜禁止百姓往來。但是當命令下出時,一眾乞丐蝗蟲般闖了過來。鬨哄哄中,官吏們、百姓們、乞丐們混在一起。
明著捉人,暗著殺人。
然而一派混亂,所有人都失去了方向。
暮晚搖趁著混亂時,在那拉著她的小吏走神時,一把掙脫,轉身就跑。小吏轉身來追她,人流卻向他們湧來。亂糟糟中,暮晚搖突然看到了言尚無措地立在熙攘人群中……
言尚感覺到周圍開始亂了,他看不到,到處被人撞,被人潮推著走。他清瘦又單薄,已經無法應對這種情況,隻能拚力從混亂中辨認自己想聽的信息……不斷地被擠下,他手腕忽被一人拽住。
言尚微怔:“……搖搖?”
暮晚搖說著氣音:“和我走……官吏們在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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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躲入了狹窄的巷中,靠著牆,暮晚搖微微擦了把臉上的汗,就著昏昏月色,她看到自己掌上被染上的白色粉末。額頭抵在他肩上,聞到他的氣息,她狂跳的心臟才漸漸落回去。
言尚輕抓著她的手臂,讓她靠在他懷裡平複呼吸:“我就知道你在這裡。”
暮晚搖頓時惱怒,抬臉瞪他:“你亂跑什麼?剛才不是我,你都要被人撞得摔倒了……”
言尚:“你明明答應我不亂來……”
暮晚搖:“我沒有亂來啊!我的計劃挺好的……”
言尚微惱:“你明明說我不重要的。你怎麼這樣說話不算數?”
暮晚搖不耐:“你就是不重要!你跑來乾擾我乾什麼?”
她忽然不再說話,因為聽到了官吏們的呼喝聲離他們躲避的巷子越來越近。官吏們還在搜人,暮晚搖仰頭看看言尚,暗自一跺腳,低聲:“……你藏好自己,我去引開他們。”
她要離去,手腕卻被他抓住。
言尚聲音很低:“沒必要那般麻煩。”
他將她拽回來,抱回他懷中。他將自己的外衫脫下披在她身上。而暮晚搖茫然中,他摸索著將她發間的簪子拔掉,她的一頭秀發就散了下來,披在了他覆在她身上的月色色衣袍上。
言尚低下頭,手托住她的臉,向她俯臉親了下來。
幽藍色的光落在長巷中,身後零亂地散著些竹簍、箱子等雜物。暮晚搖如遭雷擊,向後愕然一退,靠在了布滿藤蔓的牆上。長發散在他手上,他的臉與她緊挨,氣息潺潺。
他滾燙的呼吸覆在她唇角,手向下撫上她細膩的頸,聲音很輕:“對不起……如此情況,隻能請殿下臨時扮一下青樓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