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陵長公主:“我當日被你們鬼騙,放過言二郎,自己被害到如今境界,我確實很遺憾……”
她指的是自己現在都不敢亂養麵首,身邊知趣的如馮獻遇這樣的人也被她趕走。她如今貴為長公主,可是身邊一個貼心人都沒有,不能尋歡作樂,要心憂自己的未來……
暮晚搖眼中依然勾著笑影,眼神卻很冷:“遺憾不遺憾的,隨便姑姑。但是姑姑若是還敢如當初一般覬覦她,我絕不放過姑姑。”
廬陵長公主被她眼中的冷酷駭得後退一步,暮晚搖眼裡的執拗、壓著的狠勁讓她忌憚。她後退了兩步,才覺得自己一個長公主被小輩用氣勢壓住,何其可笑——“你敢這麼和我說話?!我們去你父皇那裡評評理!”
暮晚搖對她笑了笑,也不理會長公主在後歇斯底裡的嘰嘰歪歪,扶著秋思的手,就那般走了。
秋思扶公主上馬車時,口上嘀嘀咕咕地為公主抱不平:“長公主真是沒事找事,我們又不惹她,她自己撞過來……”
暮晚搖淡聲:“她也是可憐人,如今見我這樣,是嫉妒罷了。何況她也是提醒我,一番好意,話說得不好聽而已,我不和她一般見識。”
秋思不懂:“她貴為長公主,為什麼嫉妒殿下?她又哪裡提醒殿下了?奴婢看不出來。”
暮晚搖踩凳子上馬車,她凝目望向天邊夕陽,輕聲為秋思解釋:“你不曉得,我這位姑姑很不容易。她當年出嫁,也是備受寵愛,風光無比,婚後和自己的駙馬琴瑟和諧。但是皇室和世家的矛盾橫亙在她和駙馬之間,她履行向當年的我父皇報信,讓駙馬對她頗為不滿。
“駙馬不敢納小妾,但卻在外麵有了彆的女人。我姑姑當初懷著身孕,知道消息後就下令打死那個女人。駙馬也是烈性,來找她討個說法。不知道他們夫妻是如何吵的,反正這事最後,駙馬自刎而死,我姑姑也流了產。
“從那以後,我姑姑就要去做女冠,再不肯嫁人了。她開始聲色犬馬,流連美色,收集各類美少年。她一貫喜歡溫柔性巧些的男子,我尋思著,這都和她的駙馬有些像。
“我幼時見我那位姑父,也是脾性好的人。誰料到性子那麼烈,最後竟是自刎。
“我姑姑這個人便來提醒我——她覺得我性情張揚,肆意妄為,和她當年很像。她怕我不體諒駙馬,不會做□□子,弄不好皇室和彆的勢力的平衡,最後害死自己愛人。”
秋思輕輕“啊”一聲,垂下唇角,可憐道:“這樣說,長公主殿下也很難啊。”
暮晚搖頷首。
她說:“我們皇室公主都挺難的,因我們生來,婚姻就是一門生意。我隻是運氣好,等到了言尚。”
天邊霞雲鋪滿,她久久凝視,喃喃自語地發誓:“我會與言尚很好的。”
--
九月葉飛,楓紅鋪滿天宮。
丹陽公主在此時出嫁。
皇帝身體不好,卻在這一日撐著身體,在青帳前見到了妝容華麗精致的女兒。吉時到時,言尚便著婚服,在儐相的陪同下,跪接皇帝賜婚詔書。
拿到詔書,三跪之後,言尚看向手持卻扇的新嫁娘。
燭火下,她並未看他,是垂著眼,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卻扇上,頗為專注地聆聽著司儀的指揮。暮晚搖極為看重這門婚事,聽到司儀讓駙馬行禮,她才麵向言尚。
言尚拱手,向她行大禮,之後迎公主起駕,一眾人洋洋灑灑出了宮城,登上馬車,前往公主府。皇帝派了劉文吉為他們主持婚宴,於是宮門大開,駙馬持鞭為公主驅車,之後一眾宮人跟隨,燈火綿延十裡。
長安一夜繁燈如星,星海淋淋。百姓們人頭攢動,圍觀公主大婚。公主的侍女和宮裡的內宦們,一路向道路兩旁灑金葉子,百姓們在禁衛軍後四處哄搶,熱鬨十分。
他們又被帶頭著喊些吉祥話,人聲鼎沸。
而婚宴的主人公,環城而行、再乘大輦,入公主府。駙馬在前步行,公主乘輦隨後。
公主府今夜對所有人開放,朝廷中那些平日中無緣瞻仰公主的小官們,都能在這一晚見到公主。眾官員們也如外麵的那些百姓們圍觀公主大婚,他們早聽了關於公主和駙馬的許多傳聞,此時見到這二人真的成了親,也是心中感慨。
太子、秦王、晉王這些人,不管平時和暮晚搖鬨得有些撕破臉,這一晚都要做出好哥哥的樣子,來給妹妹撐場。而最為誠心、希望暮晚搖婚後幸福的,大約是四公主玉陽公主了。玉陽公主看到妹妹成婚,自己都看得雙目含淚,讓駙馬在旁笑話。
官員嘈雜混亂,看著言尚扶著暮晚搖的手,從氆毯上走過。公主和駙馬路過鴻臚寺所屬的官員前時,鴻臚寺的官員中有一人咦了一聲——
“殿下……好眼熟啊。”
他這聲音極輕,但是恰好司儀在此時不說話,周圍也沒人說話。這個小官這一嗓子,便被那對新婚夫妻聽到了。
言尚向這邊望來,認出了是自己的舊日同僚,他含笑點頭致意。而言尚身旁的暮晚搖也看過來,她金翠滿頭、華勝遮額,眼尾的金箔光影被勾得嫵媚大氣。她盈盈望來,爛爛光華,讓人心悸。
她不記得這個官員,言尚側頭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幾個字,暮晚搖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對這個官員露出幾分揶揄的笑,還眨了眨眼。
刹那間,如被電擊,官員立時想起來了——
當年言二郎在鴻臚寺幫忙時,有個侍女非說自己是言二郎的侍女,膽大妄為在鴻臚寺將他們教訓一通,趾高氣揚,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他當時還管言二郎要這個侍女,言二郎不肯。
而今看來……而今看來……哪裡是什麼侍女!
那麼早的時候,言二郎就將公主藏在了他身後,擋著不讓他看。
那麼早的時候,公主就和言二郎勾勾搭搭了!
這個官員目瞪口呆,看著那新婚夫妻向燭火明亮的婚舍步去,那對新婚夫妻還要給駙馬的父親敬酒……這個官員突得一笑,心中又悵然,又了然,還帶幾分失落。
他搖頭自語:“有趣。“
之後夫妻二人獻祭,合巹,同牢。如此如此,此婚終成!
--
言尚被人喊去前麵陪酒,暮晚搖獨自在屋中坐著。
前院中,言家的人幫著公主和駙馬招待客人,言曉舟忙碌中,撞上一個人。她回頭,被那人扶住了肩。她正要低頭道謝,那人扶著她的肩,輕輕揉了一下,如此唐突。
燭火微微,二人乍然在不是私會的時候意外碰上麵,言曉舟抬頭,看到是楊嗣。
楊嗣說:“你怎麼在這裡?”
言曉舟彎眸笑,她早就知道二人會遇到。正要回答,身後她三哥的大嗓門已經喊道:“曉舟,二哥找你呢……”
言曉舟口上應了一聲,楊嗣詫異,又目露驚喜,道:“原來你是言二的妹妹?搖搖還騙我說言二沒有妹妹,她嘴裡就沒有一句真的……”
言曉舟麵紅而笑,她向這邊屈膝行了一禮,轉身便走了。楊嗣盯著她的背影,入神地看著,身後太子跟來,目色不虞。
太子皺眉:楊嗣的夢中神女居然是言尚的妹妹?這怎麼行。
--
晉王一家人也在婚宴,春華跟隨著晉王和王妃,一路做著透明人,爭取不在今日惹到那二人。
席間上,晉王和晉王妃與四方官員交流時,下麵亂跑的小孩子們跑不見了。春華聽到自己的兒子領著晉王妃的兒子不知道趁著人亂跑哪裡去玩了,心中不禁緊張,她怕晉王妃回頭責怪,便也不驚動侍女們,而是自己悄然離席,去尋找兩個小孩子。
春華極為熟悉公主府,並不需要人指路。雖然為了辦婚禮,這裡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但是處處熟悉的影子,仍讓她有恍惚感。她在後院湖水旁行走,小聲喚著自己兒子和晉王妃兒子的名字,擔憂那兩個小鬼可不要惹事。
黑漆漆中,離席位有些遠,她看到一位滿頭白發的婦人迷茫地立在湖邊蘆葦旁,便好心上前詢問。
那婦人看到她麵善可親,急忙抓著她的手哀求:“這位娘子,老身先前出來出恭,卻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你能不能幫忙……”
春華溫柔一笑,想到兩個小孩子在公主府也跑不出去,就先送老人家回席。她如此好說話,讓老婦人感激不已。
春華詫異今夜筵席上都是達官貴人,這位老婦人卻不像是貴人的模樣……難道是言二郎的親人?可是言二郎的母親早就過世了。這位老夫人是誰?
春華心裡疑惑,口上卻不多問。她能看得出這個老夫人有些露怯,一路上都很緊張,便儘量說一些輕鬆的話題,讓對方放鬆下來。而還沒有到席麵那裡,她們便遇上一個出來尋人的、一臉肅穆的中年男人步來。
春華以為老婦人是對方的母親,卻聽那中年男人低聲責怪:“你不要亂跑,言子美好心,偷偷帶我們來公主這裡悄悄看一眼文吉,你要是被人發現了,讓言家怎麼跟人交代?”
老婦人鬆開了春華的手,連聲對男人說對不起,中年男人看眼春華,遲疑地彎下腰行禮:“這是我夫人,多謝女郎相助。還煩請女郎不要將見到我們的事情說與旁人。”
春華臉色發白,盯著這對夫妻。
男子鬢角染了霜,他夫人頭發卻已全白。他們乍看以為是母子,然而他們是夫妻……他們口中說“文吉”。
劉文吉。
他們是劉文吉的父母。
滿目光華,筵席酒香,人聲喧囂,春華怔怔地看著這對互相攙扶著的中年人。她隱約從對方的眉眼間尋找著劉文吉的影子,而她卻不看清了。那對夫妻遠去,春華捂住臉蹲在地上。
滿腔悲,滿腔愧。那歲月過不去,也回不來。她眼中的淚猝不及防地掉落,心中想到多少過往,多少歡笑——
那對夫妻已成白發人!
“這位王妃,可是有什麼難處,你蹲在這裡做什麼?”
春華聽到內宦的聲音,抬頭,她淚眼朦朧,看到內宦身後,站著冷冰冰的劉文吉。他淡漠地看著這裡,如同看陌生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