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第161章重箭無鋒,非我本意,……(1 / 2)

尚公主 伊人睽睽 14639 字 8個月前

皇帝要劉相公去河西,做一元帥督戰。

讓一八十老人去戰場,讓一即將致仕的兩朝宰相去戰場……何其可笑!

滿朝文武得知此事,情緒激動,當夜重臣皆聚於劉相公府上,為劉相公鳴不平。劉相公枯槁一般靠坐在牆邊,他目光一一望去,燭火微弱,重臣們一個個目露哀色。

兔死狐悲,不外如此。

大魏是群相製,此時本朝本應有五位相公,但年前已有一位相公致仕,空出的位子還沒有人補上去。而今,剩下的三位相公齊聚此地,看著劉相公被皇帝如此對待,他們比其他臣子更加感同身受,心底發寒。

幾位相公說要為劉相公求情,要夜叩宮門,領著群臣讓皇帝收回成命。

劉相公強自振奮,厲聲製止滿室哀情:“哭哭啼啼的做什麼?如無知婦孺一般可笑。金口玉言,豈有收回去的道理!至於老朽……去河西又有何懼?老朽老驥伏櫪,硬朗著呢,正好親自去河西督戰!宰相親自蒞臨,這難道不是給我大魏吃定心丸麼?

“爾等嚎哭什麼?!”

於是文武百官們忍著哀傷,勉強說些激勵的話。

隻是臨行前,其他三位相公代所有人喃聲:“劉相公,你走後,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劉相公沉默一下,緩聲回答:“陛下如此,都是受奸人挑撥!我等隻有除奸宦,才能使陛下清明!”

幾個老臣神色古怪,卻點了點頭。

韋樹混於群臣中,這一晚和其他人拜見劉相公。比起其他臣子的悲痛之心,韋樹情緒穩定很多,甚至都沒說話。他自覺自己如浮萍一般被洪水卷著走,濤濤洪水撲麵而來,他已看不清前路該如何。

皇帝想議和,可議和就要讓出劍南,那劍南之地的百姓們該如何安置,豈不是讓給南蠻,讓數十萬、百萬人淪為他國奴麼?

而不議和,便是與皇帝對著來,和劉文吉那樣權傾朝野的大內宦對著來。皇帝到底是皇帝,大開殺戮的時候,滿朝文武,夠殺麼?

韋樹與群臣出劉府,再回頭時,他看到晦暗的書舍被榆樹掩著。樹蔭濃鬱,窗上照著老人佝僂的孤寂影子。

劉相公說除內宦、清君側……可大魏的問題,是清君側便能解決的麼?

曾經他出使前,言二哥說,“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他不問前程。

可是如今的好事,又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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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劉相公出城,前往河西任職。當日早朝時,群臣請假,齊送劉相公出城。

大魏因民風開放緣故,平時上朝時,無論是君王還是大臣,都很少著正服。而這一日,浩浩蕩蕩,綿延十裡,送劉相公出城的群臣們,各個著紅穿綠,官服威嚴。

他們的沉默卻壓抑的對抗陣勢,惹得長安百姓們圍觀。百姓們為之感動,跟著群臣們,一路將劉相公送出長安城。

皇帝得知後震怒,他癱坐龍椅上,望著空蕩蕩的大殿,頭暈目眩,心生懼怕。

皇帝醒過神,立刻讓劉文吉去追人!

皇帝讓劉文吉代自己送劉相公,給劉相公封了大元帥的官,又承諾絕不撤宰相之職。皇帝懼怕群臣反抗,讓劉文吉務必表示,皇帝已然後悔,但是君無戲言,不能收回聖旨。皇帝會在長安等著劉相公回來,給劉相公留一個位置……

君臣勿要失心!

皇帝如此表現,讓抗拒他的臣子們稍微緩下態度。劉相公走後,群臣寂寞地、三三兩兩地散了回城。韋樹站在人群中,聽到喧囂聲,向一個地方看去。

見是趙公陪劉文吉一同騎著馬,而一個小孩被他乳母抱著,正大膽地唱著“大奸臣”的兒歌。小童天真無知,劉文吉臉色陰沉,趙公遽然而怒:“荒唐!你們在唱什麼?來人,給我把他們……”

他想說投入大牢,但是看到韋樹向他望過來。青年目如冰雪,趙公脊背一涼,想到了對方和自家五娘之間的糾葛,被自己拆散的緣分。趙公更怒,卻見更多的臣子向他望來。

趙公手心出了汗。

他含糊地道:“下不為例。”

騎在馬上,劉文吉漠然而望。他見趙公膽小,一聲嗤笑,扯韁而走。

趙公連忙騎馬追上,賠笑臉:“公公勿惱,都是那些百姓們不懂事,胡言亂語!臣今日就讓人連日查,再聽到有人唱這種兒歌,就投入大牢。”

劉文吉反問:“你堵得住人口,堵得住悠悠民心麼?”

趙公愕然。

劉文吉眺望前方,宮城掩在濃濃烏雲後。前路渾濁,他深陷泥濘,進退皆是阻礙。劉文吉閉目,握著韁繩的手微顫,手背上青筋跳動。

劉文吉喃喃自語:“我被架上火坑了啊……”

回到皇宮,劉文吉向皇帝報告今日發生的事。皇帝神色晦暗不明,出了一會兒神後,又安撫劉文吉,憤懣不平:“劉公公是朕的肱骨之臣,如朕再生父母一般!豈是那些百姓說的那樣?朕心中都明白的,委屈公公了。”

劉文吉說不敢,神情恭敬卻淡漠。

皇帝又給他賞賜了許多珍品良宅後,心裡安定下來,才又說起議和之事。

皇帝想議和,可是劉相公派去河西一事給了他教訓,他一時間也不敢手段強硬地推進此事。

劉文吉想到今日韋樹看自己這方的眼神,莫名冷清冷靜,讓人格外不舒服。昔日那些和他交好過的人,如今都成了政敵,讓他想起就厭惡。

劉文吉道:“議和這樣的事,不如讓禮部郎中韋七郎去?韋七郎雖平時不說話,但他口才了得,不然怎能完成出使呢?他和那些胡人常年打過交道,最清楚那些人……不如讓韋七郎去議和!”

皇帝聞言眼一亮,當即讓人下召。但皇帝猶豫一番,因怕劉相公的事情重演,他沒有直接下聖旨,而是讓內宦帶著自己的口諭,去韋府走一趟,讓韋七郎進宮見自己。

韋樹坐在自己府上後院中出神,他坐在藤蔓下,依稀想到那一年,趙靈妃在他家中借住的那兩日。

恍惚之時,宮中內宦來登門。仆從們領內宦們來見韋樹,小內宦客客氣氣地說起宮中的意思,讓韋樹進宮,接受旨意,即刻前往劍南去和南蠻議和。

韋樹盯著內宦,陷入沉思。

他一時間心中一動,想去議和,通過拉長議和戰線,來拖延時間。但他很快否定自己的想法,一旦開始議和,自己淪為笑話不提,劍南不能再起戰,豈不真的如了皇帝的意。

何況皇帝把朝中大臣一個個派出去,朝中敢於反抗皇帝的大臣都出去了,朝堂豈不真是皇帝想做什麼便做什麼?那劉相公去河西的意義,又在哪裡?

韋樹抬目,字句清晰:“請陛下恕罪,臣去不了宮中,也去不了劍南。”

內宦眼皮一跳。

心裡暗罵一聲這差事難辦,內宦還陪著笑臉:“這……奴才不好回話啊。這是陛下詔令,郎中豈能拒絕呢?這、總得有個理由啊。”

韋樹:“因為病重,所以無法入宮。愧對陛下,臣心中惶恐,然,實在是進不了宮。”

內宦茫然:“生病?”

韋樹一言不發,抽出腰間劍,隨手在自己胳臂上一劃。劍鋒鋒利,見骨見血,血流成注,順著韋樹寬大的、尚未換下的緋紅官袍向下淌。官服的顏色被血染得更深。

血滴在青年雪白的手臂上,韋樹抬目,向內宦望來。

內宦被他嚇得後退三步,怕這位悍然的大臣也給自己一刀。內宦:“郎中如此行為,不怕陛下治罪麼?!”

韋樹淡聲:“那便治吧。為臣者,為君殉道者。臣早有這般認知,敢問陛下有麼?”

他顫聲:“瘋了、瘋了……原、原來韋郎中真的這般病重,奴才明白了……這就向陛下回話去。”

而這時的皇宮中,焦頭爛額的皇帝,再次接到言尚如同催命一般的對劍南戰事的指揮和關注,皇帝一想到言尚若是知道他老師被貶去了河西,皇帝心中更慌。

為何他遇到的這些大臣,各個如此強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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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知道長安出的事,已經是五日以後了。

暮晚搖得知劉相公去了河西,她首先暴怒,覺得皇帝比她想的更加荒唐。近而她想起言尚,怕言尚難受,當即去看。

言尚正在書房練字。

每逢心事不平,他都練大字來平複心情。常年如此,言尚的一筆字,和當時暮晚搖初遇他時已格外不同。

暮晚搖在後看言尚寫的字,尤記得他曾經的字工整沉鬱,結構嚴謹,實在沒有書法的美感;而今言尚的一筆字蒼鬱古樸,暗蘊昂然不屈之勢。

言尚回頭,說:“我已知道老師的事了。正要上書,領士人們一同為我老師辯解,質問陛下。”

暮晚搖輕笑:“陛下又要被你們師徒氣死了。你不怕他殺你麼?”

言尚微笑:“先皇有旨,除非你我謀反,當朝皇帝不得動我二人。如今陛下若有反抗先皇遺旨的那種膽子,也不會有今日的議和之心了。”

他閉目:“我就是要逼著他,要迫著他。要他既怕我,又不能不用我。世上哪有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的道理……滿朝文武,他但凡敢殺儘,我也敬他有勇氣。”

暮晚搖:“你老師走前說,清君側,除奸宦,才能解決這一切。”

言尚:“哦?長安如何傳的?”

他隻看了關於老師的書信,就心中憤憤,沒有繼續看下去。暮晚搖卻是將所有書信看完了,她立在書案旁,掰手指將長安城中上至百官、下至百姓對內宦們的痛恨告訴言尚。

說整個長安都恨透了劉文吉。

言尚出神。

暮晚搖瞥他:“目露哀色,何意?怎麼,為劉文吉可惜?你同情他?”

言尚:“你不覺得可笑麼?劉文吉縱是有罪,但罪更重的,顯然是皇帝自己。但是我等為臣者,就連我老師,也沒人敢說是陛下不好,隻敢說是奸宦誤國。好似若是除掉劉文吉,這天下就清明了。

“但罪孽更深重的,不是陛下麼?劉文吉將南蠻的條件告知,毫不猶豫想送出劍南的人,不是劉文吉,而是陛下。劉文吉他身為大內宦,看似權傾朝野,可是他的一切,都是皇帝給的,他身後並沒有穩固的支柱。他所為,都依附於陛下對他的信任。一旦陛下想收權……內宦的權,是最好收的。

“天下人都說,是劉文吉蒙蔽了陛下的眼睛,但事實上,難道不是陛下也蒙蔽了劉文吉麼?劉文吉有今日,是陛下一手推上去的。是陛下刻意讓劉文吉走到前頭,替他擋著群臣的唾沫。

“劉文吉自覺自己在利用陛下來滿足他膨脹的野心,殊不知陛下也在利用他來除去自己不喜歡的人、不想聽到的聲音。而有朝一日……若真的有朝一日,天下昏昏已經到了無法走下去的地步,皇帝隻要將劉文吉推出去送死,滿朝文武仍然會回來支持陛下。

“隻要送劉文吉一個人死,陛下就仍是天下人的好陛下。”

言尚嘲諷的:“搖搖,一個昏君沒什麼了不起,但一個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卻滿不在乎、仍要一力享樂、不管身後人死活的昏君,才是最可怕的。

“陛下還不是陛下時,還是晉王時,他還有辦事的心。但他為了皇位忍了太多年,被先太子和秦王壓了太多年了……他心理已經扭曲,已經不正常了。

“陛下初做皇帝時,他還來請教我公務,問我如何成為一個明君。但是之後,他便嫌我多管閒事,疑心我想操縱他。他和劉文吉一拍即合,裝著舍不得我的樣子,卻也巴不得我趕緊滾出長安,不要礙著他……

“他早已不想做什麼明君了,他隻想做一個皇帝,做一個隻享受的皇帝!”

暮晚搖怔怔看他。

她說:“你這樣的想法……無人敢這般想。”

言尚垂目,他坐了下來,靠著暮晚搖。他輕聲:“我也隻敢和你這般說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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