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芷鐘愛有條不紊的生活。yushugU.
在舅舅家居住時,她的每一隻碗碟都要放在原本的位置上,多年以來,不會有絲毫改變。在固定的時間上課、下課,吃固定的麵,做固定的工。
再宏偉些的計劃,念書,讀大學,畢業後尋找一份合適的工作,租一個合適的房子,等她賺到足夠的錢,或許可以為自己購置一套屬於自己的房產。
至於愛情和婚姻,前者可以發生在學校或者工作後,後者隻能、必須等畢業後再考慮。
她讀了那麼多書,苦苦求學,絕不是為了做某個人的太太,絕不是步入一段婚姻。
一邊是陰暗潮濕的閣樓,吵嚷不停的菜市場,雞犬不寧、永無止境的家庭矛盾,另一邊是光明乾淨的寫字樓,乾淨熨帖的製服,光鮮亮麗、奮鬥不止的公司職員。
讀的書越多,方清芷越鐘愛後者。
陳修澤是意外中的意外。
是超出方清芷預想之外的意外。
但她如今並不排斥。
“在英國的時候,我就已經開始在想這個問題,”方清芷說,“那個時候天氣霧蒙蒙,你牽著我的手越過一灘積水——我想,我一開始的計劃中,也沒有將道路上的積水算進去。比如,一開始我沒有想過要去付費繼續深造,也沒有想過會同你開展戀情。但計劃都是可以改變的,對嗎?”
她目不轉瞬地看陳修澤:“現在你可以給我答案了。”
陳修澤安靜地聽她講了這麼多,他全程保持沉默,寧靜看方清芷的臉。
良久,他說:“請給我兩分鐘時間。”
方清芷說:“難道陳修澤想在兩分鐘之內去填平太平洋?”
“不,不是,”陳修澤笑,捉住她的手,壓在掌心,緩聲,“我是太激動了,激動到不知該怎麼回應你——”
毋需陳修澤多談,他一握住方清芷的手,她便能深刻地感受到陳修澤的激動。她低頭,看見陳修澤的手,他握得極緊,緊到方清芷的手都要發痛——但方清芷不想提醒他,重新仰臉,陳修澤的唇壓下,貼著她的額頭。
他大約有千言萬語要講,最終也隻有一句:“清芷。”
方清芷說:“我在。”
房間中很安靜,外麵的陳永誠拖著受傷的臀部在暗自傷神,陳啟光和溫慧寧在低低交談,阿賢已經早早睡下。外麵幾乎聽不到雜亂的聲音,唯獨房間內陳修澤俯身低頭吻方清芷,垂著眼看她為自己戴上戒指。
尺寸不大不小,剛剛好,絲毫不差。方清芷笑了:“是我趁你睡覺時偷偷測量的,找的師傅也是老師傅,以前在上海……”
“清芷,”陳修澤用戴著那枚戒指的手捉住她,低聲,“謝謝你。”
方清芷說:“先聽我講完,師傅以前在上海,祖傳的手藝,精通做這樣的飾品,刻字也是他自己做的,好精細,唔。”
最後一聲,是被陳修澤堵住講話的口,他睜著眼睛,看著方清芷的臉,側臉吻了幾口,才鬆開:“戒指的尺寸合適了,要不要清芷試試我們的尺寸,般配不般配?”
方清芷推不開,人已經壓壓地將她抱起。她都不知陳修澤哪裡來的如此蓬勃精力,她方才瞧見,陳永誠已經痛到扶著牆艱難走了,也不知他這個做大哥的究竟下了多重的手,將親弟弟如此狠狠地教訓。
此刻的方清芷也不覺陳修澤有過錯。
他能有什麼錯?歸根究底,還是陳永誠口無遮攔,竟然將這樣的話也隨處說;本身陳修澤在八卦周刊那邊的名聲就不好,倘若風聲傳出去,怕是又要有一些編排溫慧寧和陳啟光的話……
方清芷憐惜溫慧寧。
身為女孩子,她知道女孩子麵臨的困擾有多嚴重。
玉不琢不成器,陳永誠接受教育,也算得上正常。隻是方清芷不知今晚自己也要被陳修澤深深教導灌溉。可不知是不是都會成癮,還是她已經喜歡上這種滋味,以往都是受,不住地往外爬,這一次卻是用一雙手抱著對方的肩膀,就算是沒力氣鬆開了也要抱著,好像這樣就能粘在一起。方清芷的心呀腦子呀也要一並被擠,撞成蕩悠悠的海潮,她隻覺胸口激蕩,好似對方的每一次貼近都令她更熨帖,每一處觸碰都令她如穩穩落在海中懷抱的浪花。
她落在他懷抱中。
浪花落在海中。
沒有父母之命,也沒有媒妁之言,隻有兩個好不容易才磨合成功的人,在這個寂靜的夜裡相依偎。方清芷沒有叫過陳修澤一聲大哥,卻深深感到他作為大哥的不易;而陳修澤雖同方清芷毫無血緣關係,今夜卻隻當她放在血肉裡疼。
書上講,上帝先製造了亞當,又拆下了亞當的肋骨,捏成夏娃。
陳修澤不愛讀西方的那些神話啊傳說啊,他是一個很傳統、正派——或者說有些守舊的人。在陳修澤眼中,西方——不,尤其是希臘的神話,簡直是亂到沒有邊際。
他少讀,卻隻記得一個亞當和夏娃。
也隻記得年少時讀過一首詞。
「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
陳修澤捏著方清芷的手腕,垂眼看她。
那時有人將這首詞編成歌,慢悠悠地唱,可惜陳修澤最後關頭,慢是不能慢的。長跑運動員在即將到達終點時絕不會放慢步伐,也停不住腳,一切遵守血液裡的本能,遵守肌肉的記憶。正如此時此刻的他,已經膨大到待發,又怎能功虧一簣,在此刻停止。
那首詞還怎麼講?記得有人化用過,原句——
「把一塊泥,撚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
方清芷已經咽咽,她的神態令陳修澤想起可憐的、被獵人捕捉的兔子。好生可憐,但他又的確需要來充饑。已經不是頭次,毋需心驚膽戰、瞻前顧後,哪次不是嗚咽著要死了要死了最後仍舊好端端地活著。陳修澤知她必然也是愉悅的,故而並不放鬆,他低頭,額頭青筋畢露,他清晰地看到自己握住她的手腕,隻憑本能控製狩獵。
什麼詞啊什麼詩句,陳修澤已經無暇去想了,他戴著方清芷親手為他戴上的戒指,也槽開了主動分開的月腿。他不想那些詩詞歌賦,不想那些禮義廉恥,不思考人倫綱常,他隻想杆透。
「再撚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生同衾,死同槨。
今生生死相隨。
陳修澤垂眼,擁抱著被福氣盛滿的方清芷,叫她:“我是個很傳統的人。”
方清芷啞聲:“看起來不像。”
陳修澤忍笑,側臉,貼一貼她汗涔涔的發,低聲:“你說了要同我結婚,便不能再反悔。”
方清芷靜默良久,伸手,摟住他脖頸:“不反悔。”
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她絕不反悔。
方清芷隻惱自己竟如此沉不住氣,她原本想好好地陪伴陳修澤,安撫他被弟弟妹妹們傷透了的一顆心……可沒想到的確是安撫了,安撫的卻是陳修澤的兵器。兩人胡鬨這樣久,她疲倦不堪,摟著他,枕著他手臂,忽覺比枕著什麼枕頭都要妥帖。
陳修澤還睡不著,拿濕毛巾擦乾淨了方清芷和自己,也喜歡被她這樣抱著,他不抽煙,到了這個時刻,也隻想好好地抱著她,聊些亂七八糟的瑣碎事。
方清芷忽然說:“我從小就不和母親一起睡。”
陳修澤說:“我也不,因父母想要孩子,我記事起,便開始帶啟光。”
是個新的話題,方清芷很感興趣,她認真聽。
她一個獨生子女,沒有兄弟姐妹,沒有體驗過一大家子熱熱鬨鬨互相拉扯的時日,因而對陳修澤提到的往事格外感興趣。
不,或者講,如今無論陳修澤講什麼,她都很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