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形中壓迫感極強。
魏皇後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闖了進來。
她鳳袍葳蕤拖地,一國之母走出了女將般的颯爽威儀,冷然道:“肅王真是好興致!朝堂百官還不夠你管的,倒管起教書來了,天下的忠臣良將是都死絕了嗎!”
流螢垂首跟在皇後身後,趙嫣便知是她悄悄搬來了救兵,不由暗自長鬆一大口氣。
她起身行了個禮,殿內伺候筆墨茶水的太監們亦是齊齊退讓叩首。
一片跪拜聲中,聞人藺負手挺立的身形便顯得格外紮眼。
他竟是連欠身禮也無,略一頷首便當做打了招呼:“娘娘謬讚。本王雖年輕,教教太子殿下還是夠格的。倒是皇後娘娘您……”
他頓了頓:“如此行色匆匆趕來,不知道的,還以為娘娘是要急於遮掩什麼。”
“本宮就這麼一位兒子,少不得要時時探望關懷。”
魏皇後鳳眸清冷,不無譏諷道,“畢竟肅王對付旁人的手段,可是厲害得很哪。”
宮人們顫巍巍低下頭,大氣不敢出一聲。
唯一不正常的是聞人藺,他半點不悅也無,甚至還有心情低笑出聲。
“娘娘賞臉垂聽,是本王的榮幸。”
聞人藺旋身往太師椅中一坐,朝內侍道,“愣著作甚,難道讓娘娘站著聽講嗎。”
滿地宮人們這才活絡起來,搬椅子的搬椅子,沏茶的沏茶。
聞人藺沒再讓太子做文章,隻拿起一本《六韜》,便開始講解起來。
他的聲音低醇好聽,娓娓道來,能將枯燥抽象的兵法講得淺顯易懂,單手執卷的模樣頗有幾分儒將風度。
可惜趙嫣實在沒有心情仔細聽。
她夾在皇後和肅王之間,隻覺神仙過招,暗流翻湧。
好不容易捱到撞鐘聲響,聞人藺也不拖堂,放下講了一半的兵法便起身告辭。
一堂課心驚膽戰而過,趙嫣抽去渾身力氣般伏在案幾上,如獲大赦。
回過神來,才發覺後背涼颼颼,竟是冷汗浸濕了內衫。
手背上仿佛還沾染著聞人藺的溫度,寒入骨髓。
魏皇後起身,使了個眼色。
流螢會意,領著內侍們屏退。
趙嫣知道母後想問什麼,啞聲疲倦道:“此處不安全,回去說。”
肅王府耳目通天,昨日她與文太師的談話已然傳到了聞人藺耳中,斷不能在此處商議機密。
回到東宮,剛掩上大門,魏皇後低冷的聲音自身後便傳來。
“他先前與你說了什麼?可有異常之處?”
趙嫣獨自麵對聞人藺的壓迫,與他過招斡旋這麼久,母後開口關心的第一句卻不是她的惶恐與害怕,而是計劃是否穿幫。
趙嫣癱坐在軟榻上,壓著那點餘悸道:“暫且糊弄過去了。不過再多來幾次,可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她算是徹底看明白了,肅王工於心計、心狠手辣,其危險程度,絕非雍王那幫烏合之眾能比肩的。
得找機會逃離他的掌控。
對了,蜀川叛黨!
趙嫣眼眸一亮:眼下天寒地凍,蜀川叛黨受不住嚴寒,正是反攻蜀川叛黨的好時機。若是能讓父皇將肅王調出京去平叛,那麼她在宮中,就能迎來喘息之機。
魏皇後見女兒眼珠滴溜溜轉動,便知她在心中盤算什麼。
她蹙眉,毫不留情道:“我勸你莫要胡思亂想,你父皇不會迎戰。”
“為何?”
趙嫣抬眼,將信將疑道,“連日大雪,即可乘勢追擊,又可調離肅王,乃一石二鳥之計,為何不迎戰?”
魏皇後紅唇微動。
她似乎很想說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
“這不是你該管的事。好在衍兒極少露麵,肅王也對他知之甚少,聞人藺若使計詐你,你隻管穩住,萬事有本宮兜著。”
魏皇後曳袍轉身,字字凜然道,“隻有一條,萬不可讓他借機碰你!否則男女之彆,恐瞞不過他的眼睛。”
屆時不止她們母女,整個大玄都將墜入煉獄之中。
而此時,被看作邪魔惡煞的男人正倚坐在暖閣的美人靠上,手拿小袋子肉乾,逗弄宮中散養的野貓。
野貓有花的、黑的、白的,俱是翹著尾巴,圍著這位俊美邪魔喵嗚輕蹭。
殺人不眨眼的肅王殿下眼瞼低垂,唇畔含笑,時而憐愛地以指勾撓貓下巴,畫麵竟有一種詭異的和諧。
“率軍平叛需要金山銀山,皇帝眼下拿得出?”
他揚手撒了把肉乾,風雅渾然天成。
越是兵荒馬亂,便越是舉國求仙問道,祈求能脫離苦海。
這些年來,國庫銀兩早化成了三千宗室的錦衣玉食,化作了道觀宮殿的一磚一瓦,如今的大玄隻剩一具華麗的空架子,搖搖欲墜。
張滄遲疑道:“即便無需領軍迎戰,王爺也沒必要親自去監視太子,這等小事交給下麵的人做便可。”
聞人藺慢悠悠乜眼,看著張滄。
方才還在討食的小野貓們像是被看不見的氣息驚擾,嗚地炸毛四散逃去,隻餘零星的肉乾殘留在階前。
聞人藺負手起身,黑靴自殘渣上碾過,輕描淡寫道:“下次本王做事之前,先請教你?”
張滄微黑的臉龐瞬間白了一個度,喉結聳道:“卑職失言。”
聞人藺卻是越過他,徑直走了。
宮道漫長,沒人知道他心裡在盤算什麼。
這麼多年了,連張滄也不曾真正了解過自家主子。
唯有一點可以確定:小太子落在肅王手裡,日子怕是不會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