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推搡(2 / 2)

權傾裙下 布丁琉璃 10243 字 10個月前

【貢生王裕,叩稟太子殿下】

【貢生程寄行,親稟】

【沈驚鳴親筆】

幾封信寥寥數言,於禮教、國法、時政提出自己的精練見解,書信落款皆是明德館的儒生,想必就是那批與趙衍相談甚歡的同道之人。其中沈驚鳴出現的次數最多,其次則是王裕與程寄行。

沈驚鳴已死,剩下的兩人卻不知是何身份,趙嫣將他們的名字一一記錄在紙箋中。

最底下壓著兩張折疊的信箋,展開一瞧,卻是趙衍親筆字跡。

想必是他寫給諸位儒生的回信,未來得及送出,便和書本一塊積壓於此。

趙嫣將擱在地上的燈盞挪近些,繼續往下看。

【諸生來信,吾已拜閱。如君所言,無財便無軍,無軍便國弱,大玄宗室之製陳舊繁瑣,乃積弊之源。開國伊始皇親勳將有數百,然王、侯、伯、卿,子孫世代分封延襲,至今已逾三萬人,其泱泱士族鐘鳴鼎食,遍身珠玉,國庫便如池中之水,出多進少,必三年而竭矣……】

趙嫣越看越清醒,從一開始的一目十行,到最後的逐字咀嚼,桃花眼中滿是難以遮掩的驚異。

在她印象中,趙衍是個好脾氣到近乎懦弱的人,其筆下文字必然也是風花雪月的花拳繡腿,華麗有餘而力量不足。

然而觀此打信,卻字字珠璣,力透紙背,將大玄朝積弊已久的腐朽內裡剖出,鞭撻於筆下。

母後對他的偏愛並非全無理由。

趙衍若還活著,必成一代賢明仁君。

偏生這樣一個人,死得不明不白,連真相都不配被人知曉。

想到此,趙嫣捏緊了手中絹紙,心中情緒交錯翻湧,久久不息。

要帶此物去見柳姬嗎?

不,再等等。趙嫣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

柳姬如今對她、對東宮尚有防備,並不會和盤托出,得晾她一段時間,觀其態度。待她想清楚,願意誠心合作,趙嫣才能攤出自己的籌碼。

冷靜下來,她將書信仔細疊放齊整,置回暗格中。

一夜北風嗚咽,在窸窣的雪粒聲中,冬節悄然降臨。

大玄朝素來重視冬節,再貧寒的百姓亦會在這日穿上得體新衣,祭祖訪友。而宮中排場更為浩大,天子設宴犒勞百官,王侯貴胄皆可攜女眷嫡子赴宴,筵席從永麟殿正殿一直到長廊之下。

據說轄領巴蜀諸地的梁州州牧也派了通判入宮,共議蜀川兵的招安之事。聲勢浩大的宴飲喜氣中,便蒙上了一層波詭雲譎的陰翳。

如此場合,趙嫣身為“東宮太子”,自然要在場的。

馬車停在承天門下,趙嫣身著紫袍金冠,外罩月白鬥篷,將東宮太子的文弱與矜貴演繹得淋漓儘致。

“冊子上的眾臣畫像與人名,殿下可都記住了?”流螢再三確認。

那本冊子,趙嫣日日置於床頭觀摩,光看畫像,幾十個人的臉記起來還真不容易。好在她想了個標新立異的法子,提取出每個人五官中的特點,取個諢名,便記得牢固多了。

遂攏著袖袍道:“差不多了,若一時有遺漏的,你在旁邊多提點。”

流螢點頭:“奴婢省得。”

又叮囑:“朝中黨派眾多,要應付周全並非易事。待行過饗禮,殿下便找個借口離開。”

趙嫣含糊“唔”了聲,穿過左廷朝宮廊行去。

她還記掛著“伴讀”之事,要趁此機會摸清局勢,擇出能用的目標人選。當然,此事是不能說與流螢聽的。

正凝神想著,忽聞前方傳來一陣刺耳的談笑聲。

趙嫣抬眸望去,迎麵走來了一群衣著華貴的世家子。為首的那個約莫弱冠之齡,生得油頭粉麵,眉淡瘦高,一臉陰柔刻薄之相,罩著一件浮光雀羽裘,活像是簇擁在人群中的一隻彩羽鬥雞。

趙嫣一見這張鬥雞臉便想起來了:嗬,這不是雍王世子趙元煜嗎。

雍王身為天子胞弟,是除太子以外的第二皇位繼承人,此乃朝中不爭的事實。雍王的兒子亦是打小與太子平起平坐,是故養成了一副囂張跋扈的紈絝性子,偏生趙衍性子軟,使得趙元煜幾次三番騎到東宮頭上。

趙衍一旦出事,直接獲利者就是雍王叔父子。趙嫣停下腳步,靜靜審視。

趙元煜顯然也見著了立在廊下的小太子,眸色當即陰了陰。

他嘴角咧開嘲諷的笑,非但不避讓,反而朝著趙嫣徑直走來,賤聲幸災樂禍道:“喲,太子還活著呢,真是慶幸。”

六年多過去了,他這張臉還是這般倒胃口。

趙嫣提了提唇角,回敬道:“正是呢。若孤有個三長兩短,雍王世子便是頭號疑犯,要被誅全族的。眼下孤好端端的,雍王府才能好端端的,當然值得世子慶幸。”

趙元煜的譏誚之言儘數堵回,氣得臉紅脖子粗。

這下越發像隻鬥雞了。

“娘們兒似的逞口舌之利!不如回你的東宮閉門繡花,短命鬼。”

趙元煜這聲惡毒的咒罵壓得很低,但趙嫣聽見了,聽得清清楚楚。

她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抱著手爐的五指微緊。

宮廊並不寬敞,趙元煜見一向懦弱知禮的小太子沒有給他這位堂兄讓路,麵上焦躁更甚。

他索性硬闖,欲強行推開太子。誰知臂膀剛碰到太子衣角,腳下就被絆了個趔趄,一頭磕在紅漆柱上,登時眼冒金花。

其擁躉嘩然而上,扶人的扶人,高呼的高呼,將四周路過的官員家眷全引了過來。

趙元煜捂著額頭怒目回瞪,指著趙嫣道:“你……”

趙嫣已先一步跌在了廊下美人靠上,單手扶額,一副隱忍痛楚之態。

“殿下!”

流螢蹙眉焦灼,扶著趙嫣回首,凜然道,“雍王世子,即便太子殿下礙了您的道,您也不能下這般重手推搡!”

趙元煜眼睛瞪得老大。

“我沒有推他!不,我壓根沒有用力!”

趙元煜臉色絳紅,望向身邊那群跟班道,“你們都看見了,是他自己跌倒的!”

跟班們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誰也不敢輕易吭聲。

他們的確看到雍王世子去推太子,力氣之大都將他自己給踉蹌了,然後太子便輕飄飄倒了。可畢竟自己是在雍王府下討生活的,不好說實話,亦不能幫著欺辱儲君,索性支吾不語。

趙嫣嘴唇緊抿,撐著美人靠起身:“的確是孤不小心跌倒,與雍王世子無關。”

趙元煜大笑:“你們都聽見了吧?他自己都承認了!”

然而誰信呢?

這兩人站一塊,力量之懸殊便是瞎子也能看出來。

偏生“太子”好脾氣,朝圍觀之臣虛弱笑笑,一副大事化小的模樣:“真的與世子無關,還是……算了吧。正值大好節日,切莫讓父皇添堵……”

一番說辭言真意切,無不令人動容。

對比之下,雍王世子實乃麵目可憎。

“太子大病初愈,怎禁得起世子這一推。”

“是啊,再得勢也是臣子,怎可對儲君出言不遜!”

圍觀的官吏不乏有正義之輩,紛紛向前關心寬慰太子,有性情剛正的,更是直接指責雍王府氣焰太盛。

趙元煜眼睛都紅了,撂下一句“你等著”,便撥開眾人拂袖而去。

前方廊橋之上,垂簾隨風晃動,流蘇輕舞。

聞人藺憑欄而立,嘴角噙笑,將這一切收歸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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