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除夕(2 / 2)

權傾裙下 布丁琉璃 11041 字 10個月前

柳姬不自覺放輕了聲音,“我聽趙衍說過,你似乎很討厭他。”

那極低的“討厭”二字,如同細針刺痛趙嫣心中最脆弱之處。

她蜷起了手指,上等的衣料在指間起了褶皺。

“是,我討厭他。”

她低聲道,“討厭他背負那麼多人的喜愛與希冀,而我再如何努力也從不被認可。討厭他明明脆弱得連自己的性命都無法掌控,卻還總想著去照顧彆人……”

僅是一瞬,她低垂的眼簾重新抬起,眸光澄澈堅定。

“可那又怎樣?他是我血脈相連的兄長,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在乎我的人!”

低柔的嗓音如珠玉落盤,擲地有聲。

柳姬微張唇瓣,久久不語。

趙嫣以為今日又是無功而返,不由輕歎一口氣,起身離去。

“王裕在滄州有田產。”

身後驀地傳來柳姬低沉的嗓音。

趙嫣詫異回首,見柳姬拍了拍指尖的碎屑起身。

“我知道的並不比殿下多,既然目標一致,與殿下合作也行。”

柳姬環顧承恩殿,拋出了自己的條件,“我要行動自由。日日禁足屋中,我已是待到厭煩了。”

如雲開見日,柳暗花明。

趙嫣攏袖一笑,輕而鄭重道:“當然。”

轉眼便是一年歲末,除夕在滿城煙火的熱鬨中如期而至。

梁州牧帶著數以百車賞賜搜刮而來的珍寶滿載而歸,厲兵秣馬。而朝廷揚湯止沸,圍城之急解了不到半月,宮中已是歌舞升平。

除夕家宴,皇帝並未出席。

趙嫣與那幾個妃子及未出嫁的公主不熟,索性尋了個借口提前回了東宮。

沐浴洗去一身的疲乏,趙嫣隻在發尾鬆鬆地綁了一條君子發帶,裹著厚重的狐裘出來,便見一襲緋衣的柳姬提著一小壇羅浮春②迎麵而來。

“殿下怎的這個時辰回來了?”

她解除禁足後便恢複了以往的隨性,來去自由。此時未施粉黛,五官竟比塗脂抹粉時更為英氣清晰。

一提起家宴上所聞,趙嫣便心覺煩悶。

“那神光教國師又借著占卜天機的名義,慫恿父皇大興春社祭祀,以求蒼天庇佑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她懨懨道,“勞民傷財不說,春社祭祀正巧在上元節。這下我連花燈也沒得看了。”

無需端著名為“太子”的偽裝時,她總愛以“我”自稱,仿佛晝夜之中也隻有這會兒能做回自己。

柳姬眯了眯鳳眼,食中二指勾著酒壇晃了晃:“陪我喝酒去?羅浮春,甜的。”

趙嫣嗅了嗅空氣淡淡的甜香,宴會上本就沒動幾口的肚子開始咕嚕響起來,眼波一轉,頷首笑道:“悄悄的,彆讓流螢知曉。”

柳姬親昵地去勾她的肩,手臂抬起來方反應過來,麵前這個嬌俏的少年已然不是當初的趙衍了。

便不著痕跡放下,彆過頭哼道:“你倒是不怕我在酒裡下毒。”

“我這張臉,你舍得下手?”

趙嫣不動聲色地揶揄回去,又問,“滄州那邊,王裕可有下落?”

“暫未。”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與巡邏的宮侍看來,就是一對恩愛的小情人。

積雪自屋簷墜落,遠處中升起紅黃藍紫的光束,在黑藍的夜幕中炸開朵朵荼蘼。

直到煙火完全綻開了,震耳的砰砰聲才相繼傳來。趙嫣停下腳步,朝著廊廡儘頭望去。

流螢獨自坐在石階的陰影中,仰頭望著天上的皎皎明月出神,身上落著色彩斑駁的煙火餘光。

除夕夜放恩,其他近身服侍的宮人都去偏房吃年夜飯了,趙嫣好不容易才說動流螢休息兩個時辰,卻不料她一個人坐在此處,剪影蕭索而孤寂。

趙嫣想了想,朝流螢走去。

“流螢姊姊在看什麼呢?”

聽到身後動靜,流螢忙按了按眼睛回頭。

煙火升空而起,璀璨的光芒下,她的眼角泛著微微的紅。

那一瞬,趙嫣忽然明白了什麼。

她將狐裘下擺墊了墊,坐在流螢身邊。

流螢惶然欲起身,澀聲道:“石階寒冷,殿下萬不可坐於此。”

柳姬皺眉將流螢按回去,也跟著坐在了流螢身側。“太子殿下”與“寵妾”一左一右,將沉穩內斂的掌事宮女夾在中間。

這下流螢動不了了,隻好繃著身子坐下。

“你也很想他吧?”

趙嫣托著下頜,望向那輪被積雪與枯枝切割得破碎的明月。

流螢沒說話,素來古井無波的眼中流露出近乎哀傷的神色。

柳姬去而複返,不知從哪裡順來了三隻酒杯,拔開酒壇木塞一人斟了一杯。

趙嫣先取了一杯酒,流螢遲疑了片刻,也取了一杯捧在手心。

“敬故人。”趙嫣舉杯提議。

“敬故人。”柳姬附和。

三隻酒杯於月色下叮的一撞,然後不約而同傾於階前,告慰泉下孤魂。

三線酒水自左而右-傾灑,趙嫣也紅了眼眶。

月下煙火正盛,三人依偎在這靜謐無人的角落,看同一輪皎月,品同一壇清酒,亦是緬懷同一個溫柔過他們歲月的少年。

夜風拂過,滿城燈火隨之搖曳,燦若星河。

煙火尚在繼續,肅王府大門緊閉,隔絕了外邊的熱鬨。

書閣隻燃了一對鶴首銅燈,聞人藺坐在離炭火最近的椅中,正用血色的朱砂筆勾畫冊子中的名字。

右副將蔡田帶來了外邊的消息,知曉主子到了那寒骨毒發作的日子,正是心情不佳之時,便越發放輕聲音恭敬道:“皇上定了上元節郊祀,儲君亦會隨行。”

見主子不語,蔡田繼續回稟道:“探子來報,似是有人在暗中查探明德館那幾個儒生的消息。”

聞人藺勾畫的朱筆慢了下來。

蔡田繼而道:“近來城中混進了不少江湖浪士,屬下追查之下發覺,這批人與雍王世子的幕僚多有接觸。郊祀將近,他們恐會有動作。”

郊祀?

一旁立侍的張滄瞬間激靈,“那豈非是衝著儲君之位來的?那群狗賊,就知道與咱王爺的搶食!”

蔡田抱拳垂首,白眼翻到後腦勺。

他這個同僚什麼都好,就是嘴太碎,腦子不甚聰明。

張不聰明絲毫沒領悟到蔡田的暗示,摩拳擦掌道:“王爺,這回咱們還要不要出手?”

炭盆的火光映在聞人藺臉上,不見絲毫暖意。

他看著蒼白指尖沾染的那一點朱砂血色,眼睫垂下陰翳,像是在思索要不要救一隻來曆神秘的野貓。

良久,手中朱筆終是落下,毫不留情地劃去最後一個名字。

“本王早說過,東宮擋的不止本王一人的道,多活幾日少活幾日,又有何區彆。”

熱鬨的除夕夜中,他置之事外的嗓音顯得格外冰冷。

給她那支袖裡菖蒲,已是他最大的善意。

至於最終是死是活……

與他何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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