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沒有人笑話他,連內斂的程寄行都主動開口道:“無礙,蓋個手印或是畫個彆的什麼也可。無非明誌互勉罷了。”
仇醉這才握拳似的抓住那隻筆,生疏且緩慢地在最末的位置畫了幾條扭曲且粗糙的線條。
柳白微擅丹青,一見這畫技就直擰眉,古怪道:“仇兄,為何畫了個煎蛋?”
仇醉沒有解釋,他畫的不是煎蛋,是梅花。
回憶淡去,明德館鏡鑒樓中那群意氣風發的年輕人,終究沒能走完他們約定的十年。
趙嫣靜靜聽柳姬敘說來龍去脈,指腹撫過那一個個或狷狂或端正的名字,仿佛還能感受到當時的餘溫。
有人泄露了他們的革新內容嗎?趙嫣猜測。
那人能仿她的字跡,必是對她與趙衍十分了解的人。神光教、士族、皇親……所有被趙衍觸動利益之人,皆有可能為幫凶。
趙元煜與勞什子“仙師”牽扯不清,神光教這條線是跑不掉了。
有空還得親自去沈驚鳴等人的家中走一趟,或許能查到些許蛛絲馬跡。
趙嫣將趙衍的絕筆信與卷軸揣入袖中,心事重重地回到觀雲殿。
流螢迎上來,欲言又止。
趙嫣順著她的暗示看去,才發現聞人藺不知何時到了觀雲殿,正垂眸倚坐於宮椅中,一手曲肘搭著扶手,一手隨意擱在膝頭,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叩著。
那極富力量感的修長手掌上,一枚淡紅的牙印隱約可見。
見他等候在此,趙嫣莫名有一絲絲心虛,忙將袖中的卷軸藏緊些,輕聲道:“夜已深了,肅王怎會在此?”
聞人藺聞言抬眼,輕淡道:“本王來不得了?”
趙嫣一怔,回想起昨晚夜深,自己還抱著聞人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今夜問出這句實屬多餘,顯得過河拆橋似的。
她剛欲辯解,便見聞人藺看向她攏在袖中的手,低沉道:“去洗乾淨。”
“洗乾淨……什麼?”
莫不是讓她去沐浴吧?大晚上孤男寡女,沐浴一詞聽起來怪曖昧的。
趙嫣遲疑未動,謹慎道:“我已經洗過了。”
聞人藺沒說話,不疾不徐起身,扣住趙嫣攏袖的右手,帶著她朝外間盥洗架處走去。
他身高腿長,一步能頂人兩步。趙嫣被他拉得身子前傾,踉踉蹌蹌方能勉強跟上,不由連聲道:“慢些,慢些!”
快步跌撞中,袖中的卷軸不小心墜出,滾落在聞人藺腳下。
趙嫣眼皮一跳,若被聞人藺知曉她又卷入了太子之死的亂流中,隻怕會天翻地覆。
然而出乎意料的,聞人藺的心思並不在此事上,隻視若不見地跨過卷軸,將趙嫣的右手按進了銅盆中已然涼透的清水中。
剛下過雨,山間夏夜透著一絲涼意,趙嫣驟然接觸到涼水,不禁微微一僵。
聞人藺麵上看不出情緒,無甚表情地掰開她蜷起的手指,一根根以指腹親自揉搓著,仿佛她觸碰過什麼臟東西似的,洗濯得極為細致認真。
男人的骨節硬朗,指腹略有薄繭,與其說是服侍,倒更像是不輕不重的懲罰。
直至趙嫣纖白細嫩的手掌被洗得泛起了淡淡的緋紅,聞人藺才大發慈悲地放過她,取來棉布為她擦拭。
這隻手,是怎麼不如他意了嗎?
趙嫣實在不明白,忍著手掌的酥麻與微痛輕聲試探:“肅王在生氣?可是因為孤昨夜斬殺趙元煜,惹肅王心煩了?”
除了手上沾過仇人的鮮血,趙嫣一時想不出還有什麼臟汙讓聞人藺如此介懷。
聞人藺瞥了眼地上的卷軸,低笑道:“本王煩了有甚要緊,殿下左右還有彆的胸膛可以依靠。”
看似平淡無常的語調,聽起來有些陰惻惻的味道。
趙嫣真思索這奇怪之感從何而來,就驚覺指尖一痛!
她忍不住“啊”了聲,兀然睜目,隻見聞人藺低頭叼著她的尾指卷入唇間,牙關輕輕一合……趙嫣一顫,寒意立刻從指尖爬上頭皮。
聞人藺見她呆呆愣愣沒了主意,眼底這才化開些許淺淡的笑,抿了抿那節指尖,終是沒舍得下重嘴咬。
“此事到趙元煜打止。本王說過,這是最後的讓步。”
他捏了捏那根骨節纖細的尾指,不輕不重道,“若殿下再做什麼不該做之事,碰什麼不該碰的臟東西,本王在這不老實的指節內側刺一個印記,再用鏈子將手緊緊縛起來。”
趙嫣怔怔看著聞人藺丟了棉帕離去,半晌反應過來:他說的“碰不該碰的臟東西”……
莫不是知道柳白微拉她的手摸胸膛了吧?
就像看見自己養的小貓,去蹭了彆人的手掌?
這人是在房梁上安了眼睛嗎!什麼事都瞞不過他。
趙嫣蹲身將卷軸拾起貼上胸膛,心有餘悸。
可是,她如何甘心就此罷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