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光教還在猖獗?“姓許的”是指許茂筠?
趙嫣對著窗扇跪坐,正凝神沉思神光教的用意,就被流螢開門的聲音嚇得一跌。
流螢忙躬身請罪:“奴婢該死,忘了叩門。”
“是我走神了,不怪你。”
趙嫣挪身坐在羅漢床邊,仔細濯洗了一遍手,再將那方用過的濕棉帕浸入清水中,直至泡去所有痕跡方長舒一口氣。
她穿了靴子下榻,落地時還有點腿軟。
“殿下小心。”流螢忙扶了她一把。
趙嫣尷尬擺手,垂眸站穩,沒忍住腹誹了聞人藺一通。
……
經筵間門隙,文官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塊兒,或談笑或遠眺。
趙嫣托著下頜坐著,望著案幾上流瀉的霧白熏香出神。
這幾日經筵開講,百家爭鳴,倒讓她見識到了一國文脈的重要性,筆墨文章中未嘗不是另一個戰場。
她有了想法,歪身以筆叩了叩身側柳白微的案幾,低聲道:“我有個想法,若能以明德館為範本廣開書院,傳授我們的想法,潛移默化之下定能聚集同道之人,聚水成川,豈不比單打獨鬥強?”
“確實如此,去年我們就與太子殿下討論過類似的提議。”
柳白微風雅地將手中折扇轉了個花,挑眉道,“然而,殿下有錢嗎?”
“……”
趙嫣的神情變得幽怨起來,以筆抵著鼻尖道,“容我想想辦法……對了,許茂筠的底細探得如何?”
“和殿下猜的一樣,此人之前沒什麼代表作,恩科之後才聲名鵲起,性格狷狂,寫的詩文卻內斂得很,漂亮有餘,力道不足。”
柳白微眼眸一轉,收了扇道,“我去試試他。”
說罷他起身,朝許茂筠的那桌走去。
“經筵群賢畢至,怎可無詩助興?許編修,來與我聯詩敢否?”
柳白微單刀直入,張揚灑脫,許茂筠愣了愣方道:“我為何要與你聯詩?”
“你害怕了?”
“胡言!我十年寒窗苦讀,豈會怕你?”
“不怕就好。那便以‘秋’為題,請諸君做評如何!”
文人都好鬥墨,見有熱鬨,便連聲叫好。
趙嫣瞥見許茂筠於桌下捏緊了雙拳,便知他露怯了。她淡笑一聲,起身撩開垂紗,進了東廂房。
霍蓁蓁是個閒不住的性子,此時不知去哪裡閒逛了,東廂房內唯有四公主趙媗與一貼身宮婢在。
見到趙嫣進來,趙媗有些緊張地放下筆,以書卷蓋住案幾上墨跡未乾的宣紙。
隻此一眼,趙嫣還是看見了宣紙上“平波送秋”幾字,是一句未寫完的詩——
她在對柳白微的詩。
一旁的宮婢行了個禮,眼睛直往趙媗身上瞥,看起來比趙媗還緊張。
趙嫣猜想四姐在許婉儀手下過得並不順暢,跟在身邊的也不會是貼心忠仆,便朝著那宮婢道:“孤想飲君山銀針,你去沏一壺來。”
宮婢有些猶豫,然而為服侍太子乃是天大的榮耀,她不敢推辭,忙福禮下去安排。
支走了宮婢,趙嫣這才於趙媗對麵坐下,笑吟吟道:“孤忙於經筵聽講,還未來得及正經與四姐姐打聲招呼。”
“多謝太子。”
趙媗明明是姐姐,卻像個妹妹似的低著頭,不自然地捏著袖邊道,“裴……”
趙嫣知道她想問誰,便道:“裴颯沒來,還在家中禁足呢。”
趙媗輕輕“啊”了聲,連擔心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流露分毫。
生母被賜死,右耳失聰,輾轉寄人籬下,也不知許婉儀做了什麼,才將趙媗養成了這副謙卑內斂的性子……
趙嫣拿捏著分寸,開口道:“四姐姐可知,裴颯因何對許編修動手?”
許是聽力有損,趙媗的反應總比常人慢半拍,片刻才嫻靜道:“知道的。”
趙嫣望著她壓在書卷下的那張宣紙。以四姐姐的性子,若挑破這個秘密,隻會令她警覺和難堪,效果恐適得其反。
趙嫣思忖片刻,輕聲問:“孤今日來不為彆的,四姐姐是大玄公主,當真要嫁給這樣的人?”
趙媗愣了愣。
“我……算什麼公主呢。”
趙媗清秀的眼睫低垂,細柔的嗓音有著看透一切的平靜,“做大玄的公主,又有什麼好?我並無彆的選擇。”
大玄有五位公主,長姐的駙馬因酒後失言妄議朝政,說殺就殺,長姐的幸福成了政治爭鬥中的第一犧牲品;雁落關一戰後,二姐被迫下嫁北夷王子,死在了和親的路上;三姐出家修行,至今還在觀中為大玄祈福……
至於幺妹長風公主,她當初離京時,還不滿十歲。
相比之下,趙媗覺得自己已是幸運。正如許婉儀說的那般,身為女子能幫襯到夫家,就是她最大的價值了。
生於這樣的世道,想得太明白反而痛苦。所以趙媗不多想,不多求,讀讀書發發呆,本分地聽從安排。
“四姐姐,性子可以靦腆,但該站出來的時候定然不要畏縮,該表達想法的時候定然不能沉默。隻求四姐姐捫心自問,眼下的婚事是你期許的嗎?”
趙嫣笑了笑,溫聲道,“我不知你有何難處,但世間門道路千萬條,隻要跨出去那一步就好了。萬事還有孤,還有母後。”
趙媗心中一動,怔怔然抬起眼來。
麵前的“少年”依舊纖細,卻少了幾分病氣,多了一分明媚,恰到好處的溫暖。
趙嫣乘勝追擊:“彆怕。事情辦不好,還辦不壞嗎?”
“四殿下,你……”
垂簾被掀開,孫茂筠頂著一腦門的虛汗進來。
見到“太子”在,許茂筠尷尬頓住,一邊行禮一邊拭汗。
趙嫣掛著得體的笑:“許編修來得正好。你前夜那首青詞寫得絕妙,聽聞父皇有意提拔你入戶部?”
許茂筠嘴角的笑都快壓不住,朝天拱手道:“陛下抬愛,臣受之有愧。”
“許編修自謙了。昨日父皇還在為洛州洪災的事頭疼,說誰若能進獻道詞以平天怒,必厚賞之。”
趙嫣輕輕搖首,似有苦惱,“可惜那麼多人,沒有一篇能拿得出手。”
許茂筠果然麵露喜色。
見差不多了,趙嫣隻深深看了趙媗一眼,搴簾出去。
柳白微坐在案幾後玩扇子,見趙嫣回來,便低聲笑道:“他聯不出來,尿遁了。殿下那邊如何?”
“**不離十,這個許茂筠有問題。”
趙嫣品了口茶,悄聲道,“我設了個坑,看四姐如何選擇。實在不行,咱們再用另外的法子……”
話音剛落,休憩時辰到,眾臣回歸座位。
門外忽的傳來一聲通傳:“肅王殿下到——”
方才還談笑風生的眾臣霎時安靜,主講的台諫官驚得險些丟了懷中講義。
“肅王?他怎麼來了?”
“是否講了什麼冒犯的內容,前來問責……”
趙嫣訝然看著聞人藺信步入殿,晏然自若地穿過侍立的群臣,朝她身邊那張空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