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嫣平靜回答,“意味著‘趙衍’不再是大玄唯一的皇子,不再是父皇唯一的選擇。”
“本宮這半生,入宮為妃,又繼任為後,矜矜業業扶植東宮,從未有半點悔憾。而如今,本宮……”
魏皇後深呼吸,方扶著憑幾緩緩閉目,“你現在抽身,還來得及。”
“我一走,東宮找不見太子,刀刃就會懸在母後頭上。”
趙嫣沉靜道,“何況我心中已有猜測,需進一步證實。趙衍之事,其背後……”
“朝中算計,唯‘利益’一字爾!你以為真出了什麼事,聞人藺會護著你嗎!”
魏皇後打斷她,聲音低啞急促,“他蓄謀已久,亦是虎視在側的那個人!”
趙嫣微微睜大眼眸。
殿中熏香嫋散,靜得隻聽聞彼此的呼吸聲。一陣沉默過後,趙嫣垂眸無奈低歎:“您果然都知道了。”
魏皇後不語,千言萬語無從訴說。
做母親的,哪能全然不知東宮動靜,不知女兒的想法?她鐵血半生,從未有過半點悔憾,唯一後悔的,就是去年不該為了什麼大義、什麼格局,將最後一個孩子拉入洪流之中……
她能怎麼辦呢?除了遮掩,她連厲聲苛責的資格都沒有。
“我是想過,借助他的博學與力量。但若他真背信棄義,我亦不會手軟。”
許久,趙嫣開口,低柔一禮,“此生願效拂燈夜蛾,雖死而向光明。母後,我想再借兄長的一份力量。”
魏皇後怔然。
一樣的模樣,一樣的話語,一樣的溫柔堅定……這是她的女兒,最像她兒子的一瞬。
可她此刻,卻隻餘滿心瘡痍。
“本宮已經失去一個孩子了,不能連你也失去。”
身後,母後的聲音穿過大殿而來,帶著一絲顫。
趙嫣頓住腳步,仿若得到一個跨越多年的答複,沒由來鼻根發熱,酸了喉間門。
黎明掙脫黑暗,破曉的冷光斜刺而來,照亮宮闕萬間門。
永麟殿前空地上,內廷正在籌建鼇山燈,預備半個月後的元宵燈會之用,如今已初見雛形,其鮮豔精湛,巧奪天工。
趙嫣換了緋紅羅袍,束上紫金冠,剛入永麟門,便見柳白微穿著一身金玉一色的華服而來。
“怎麼來得這般晚?”
他頗有少年氣地挑著眉,張口便是質問,一如往日跋扈。
“噯,讓開些,擋本郡主道啦!”
霍蓁蓁從柳白微身後探出頭來,拉著趙嫣的手悄悄耳語道,“我知道許婉儀生小孩兒了,但是太子哥哥,你不要擔心,有我護著誰也搶不走你的東西!”
趙嫣聽了真是又暖心又好笑。
她重新審視這個兒時冤家,發自內心地一笑:“多謝郡主厚愛。嗯,孤努力。”
壽宴排場空前,熙來攘往,紅飛翠舞。
北烏使臣帶來的舞姬獻了一曲極具異域風情的手鈴舞,引得滿堂喝彩,絲樂罷,便是賀壽的環節。
席間門有宮中道士進獻了一塊山巒形的翠玉擺件,名為“山河永壽”。
如此成色的翠玉已是罕見,更遑論如此龐大完整的一塊,更是稀世罕見。
一時間門眾臣嘖嘖稱奇,也有人不服,疑惑問道:“既名為‘山河永壽’,為何隻見山而不見水?”
進獻之人更是得意,執拂塵跪拜道:“陛下,此玉乃是從摘星觀地基下挖出的神石,最為奇特之處,是其火烤會色變,可見是上天降臨的吉兆。”
一番話吊足了胃口,皇帝道了聲“好”,示意道士展示給眾人一睹為快。
內侍挪來了火盆,圍著翠玉烘烤。
眾人伸長了脖頸,果見隨著溫度的升高,那翠玉的顏色漸漸淡化成淡青白,宛若名川大河,湍流畢現。
這下先前質疑之人也偃旗息鼓,無話可言。
但隨著翠玉的顏色繼續蛻變,驚歎圍觀之人皆漸漸變了臉色。
“快看,玉石上有字!”
不知誰驚呼了一聲,趙嫣聞聲望去,果見青白的玉身上漸漸顯出鮮紅的一行字——
【七月之中,女禍竊政。以假亂真,神民共憤。】
仿若沸水入油鍋,滿堂嘩然。
洛州,州府堂內。
簷下懸掛的玉片占風鐸丁零作響,鈴鐺下方用極細的棉繩掛著一張飄飛的字箋,上書端正幾行端正小字:長風無形,呢喃有聲。風吹玉振,請君聆聽。
聞人藺負手而立,聽鈴聲清脆,仿若真有所思之人耳畔呢喃。
鷂鷹掠過屋脊,帶來京中情報。
蔡田取下傳信鷂鷹足上的信筒,展開情報一瞧,頓時變了臉色。
聞人藺睜目,接過字條掃視而過,目光漸漸凝成幽暗的寒潭。
丁零丁零。
冷風卷起而來,簷下占風鐸亂了節奏,玉片拚命地撞擊交纏在一起,發出急促的聲響。
“都、都是仙師指使的,是祂讓我們打著廢太子的旗號,當年和監軍太監勾結的也是祂……”
階前傳來一個男人慘烈的求饒聲,斷續道,“求、求王爺……”
粗啞難聽的聲音,蓋住了風中清脆的玉片鈴聲。
聞人藺五指合攏,直至那方情報化作碎屑飄落。他微微垂眸,朝著不斷哀求的男人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本王家中出了點事,現在心情差極。”
他語氣平波無瀾,望著顫栗不止的男人道,“安靜些,速戰速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