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第103章 問審 “彆怕,朝前走……(2 / 2)

權傾裙下 布丁琉璃 13630 字 7個月前

“不錯。”

“何人指使?”

“無人指使。”

開了這個口,趙嫣的心境反而平靜下來,“魏琰以我之名,寫信毒害我血脈相連的親兄長,內外飄搖,於公於私,我都要回來查明真相。難道讓我坐視兄長死因不管,讓大玄毀於小人的陰謀詭計之中嗎?”

“就算如此,渡過難關後為何不退隱交權?”

“你所說的“渡過難關”是指什麼?”

趙嫣輕笑一聲,反問道,“是亂黨平定,還是沉冤昭雪?是朝堂清明,還是天下太平?還是說僅僅有了個可替代的小皇子,就覺得萬事無憂了?若如此,我倒想反問一句,你們效忠的到底是誰。”

她言辭清晰,逼得殿中嘩然。

“人有壽數,國有國運,命數如此,不是你一介女子能插手的!”

對麵問審者總算想出了突破之辭,“握權不放,我看公主殿下是僭越過癮,忘了自己是誰。坐東宮,親政事,入經筵,以女子之身享受儲君才有的殊榮,實乃大不敬,有違綱常!”

“諸位都是苦讀聖賢出身,當知‘物遇不平則鳴’,知‘保天下者,匹夫有責’②,”既是人人有責,與我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有何乾係。”

趙嫣道:“自古以來有女將、女相,文韜武略,青史留名。我雖不如她們,卻也懂手足親情,知是非大局。”

“那殿下可知,那些女將都是替父、替夫出征,女相更是要冠以後妃的稱號,她們皆是順從父夫、臣服君王,心中忠孝大於天!可殿下你,卻是自己要染指君權,玩弄權術,如何能與那些女賢媲美?我看殿下還是回去多讀幾頁《女誡》,學學妾婦的順從之道。”

此言一出,方才被噎得啞口無言之人皆慷慨激昂,連連頷首附和。

趙嫣作勢沉思:“我很好奇,為何沒有《男誡》?如果有,諸位都應該學學。”

“你……你說什麼?”

眾人目瞪口呆,世上哪有規訓男人的《男誡》?真是荒唐至極!

趙嫣繼而道:“你看,問題就出在這。女子被‘三從四德’堵住喉嚨,縛住手腳,灌輸以愚昧和順從,但若她們也和男子一樣讀書明理,知曉經世治國,她們未必不會有一番事業。至於《女誡》,這不是寫給女子的書,而是班昭在替男子發聲,隻有符合男人意願的聲音才會被眾人聽見,而不符合的那些則會被冠以‘妖言’之稱,扼殺乾淨,正如此刻諸位對我所做的行徑。”

“殿下此言大逆不道,有辱聖賢!”

“我等今日問審,在於定罪,而非逞口舌之利。冷靜些,莫要被她帶偏了。”

最先的那位年輕人清了清嗓子,向前道,“殿下假扮太子,難道就不會利用身份之便籠絡家臣門客,結黨營私、穢亂宮闈嗎?”

最後幾個字,宛若錘鑿般沉重落在大殿中。

趙嫣一時沉默,而方才質問之人以為自己抓住了要害,越發得意洋洋。

趙嫣沉默並非因為心虛,她行事坦蕩,從未讓私情淩駕於大局之上。她隻是驚異於要毀掉一個人竟是如此簡單,隨意扣一頂帽子,就能壓得她抬不起頭來。

“殿下,自證清白是要剖腹驗心的。”

耳畔又想起了去年在玉泉宮湯池中,聞人藺意味深長的話語。

遭遇汙蔑非議時要反擊,一旦順著對方的咄咄言語掉進自證清白的陷阱,則必萬劫不複。

“諸位大人莫不是搞錯了。”

趙嫣牽了牽嘴角,朗聲道,“要定一個人的罪,應當你們呈人證、物證,而非要犯人自證清白。罪證,你們有嗎?”

對麵有一瞬的啞然。

柳白微心中解氣,不禁撫掌稱好。

聞人藺唇線微動,搭在椅子扶手上的長指鬆開,愜意地輕叩起來。

晨曦慷慨地湧入殿門,他心愛之人站在光芒萬丈之中,真耀眼啊!

對麵群臣見趙嫣“油鹽不進”,便將話茬轉向周及和柳白微,力求從這兩名“裙下之臣”中撬出些許長風公主的罪證。

他們哪裡曉得,真正的“裙下之臣”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椅中,睥睨朝堂。

柳白微口舌不輸趙嫣,沒說兩句就要嗆起來。周及脾氣倒好,但因其過於清正,也撬不出什麼不利之辭來。

先前那名痛心疾首的老臣以為周及存心遮掩,一時恨鐵不成鋼,口不擇言:“你身為左相門生,少年得誌,卻為一個女人罔顧禮法,上對不起皇恩浩蕩,下對不起你十年寒窗苦讀!可惜啊,‘李門雙璧’竟自甘沉淪至此!”

周及拱手行晚輩禮,淡然回道:“晚輩拜恩師,讀聖賢,正是為了明是非、知黑白,耳聰目明,問心無愧。”

“說不定就是早知東宮裡的是個女子,你才百般擁護,沆瀣一氣。”

一名年輕文官卻重重拂袖,仿佛要劃出一條無形的界線般,唾罵道,“我看你們,簡直齷齪之極!”

趙嫣眉頭輕皺。

她不怕受千人唾罵,可真是厭惡極了這種辯不過就往她親友身上潑臟水,還自詡“正義”的行徑。

正此時,殿門外傳來一個沙啞穩重的聲音:“周挽瀾是老夫最得意的門生,雖觀念不合,卻從不徇私包庇,乃至純至潔之人。諸位不該質疑老夫學生的品性。”

“左相。”

眾臣肅然,朝腰佩金魚袋、著深紫官袍的李恪行躬身行禮。

那唾罵的年輕人沒想到李恪行會維護周及,亦拱了拱手,麵紅耳赤道:“晚生口不擇言,實乃慚愧。”

“我算是徹底明白了,當你們說出這偏見之言的時候,針對的就不是我這個人、我的行徑,而是我女子的身份。”

趙嫣於袖中捏緊五指,呼吸急促了些,索性向前一吐為快。

“以男女定高低、以士庶論貴賤,是因為你們害怕女子搶走你們的位置,就像害怕寒門學子分走你們手中的權勢與地位。”

她步步向前,聲音仿若一把輕柔的刀,剖開對麵虛偽的假麵,“你們根本就不是要審我的罪,而是鞭笞我女子的身份,讓我學會順從。你們維護的不是正義,是你們的利益!”

聲如落玉,擲地有聲。

麵對對麵眾人的惱羞成怒,趙嫣放緩呼吸,哂笑一聲:“這樣的人站在朝堂之上,才是我大玄之不幸。”

啞口無言。

連柳白微都被趙嫣那輕柔而深刻的質問驚到,半晌沒有反應。

日上中天,暖光驅散寒霧,將殘雪照得晶瑩剔透。

這極度的寂靜中,忽而傳來一聲極輕的笑。

眾人抬眼望去,隻見坐在椅中的男人眉目深雋,望著長風公主的寒眸仿若春風化冰,滿是毫不掩飾的讚許笑意。

午時鼓聲起,趙嫣知曉,這第一場她撐過去了。

禮教派眾臣結伴散去,似是要商討下一輪問審的反攻。

趙嫣強撐的力氣抽乾,眼前一晃,僵疼的膝蓋如冰棱穿骨,霎時踉蹌了一步。

在柳白微動作前,聞人藺已單臂穩穩扶住了她,神色如常地遞來一盞溫度恰好的茶水。柳白微皺皺眉,隻得抱臂退回遠處,和周及站著。

馮公公從裡間出來,堆笑道:“殿下,請隨老奴移步稍作歇息。”

趙嫣才剛鬆了口氣,看了眼黃紗垂簾後影綽的身影,趁著放茶盞的契機給了聞人藺一個安撫的眼神。

二人視線相接,趙嫣這才回首,朝馮公公笑著點了點頭:“好。”

不同於大殿的偌大寒涼,裡間暖香充盈,溫暖如春。

皇帝披著道袍,正坐於上位翻看內侍呈上來的“朝堂問審”的筆錄,誰說了什麼話,有何言行,皆記錄得一清二楚。

“以前是朕和皇後疏於管教你,總覺得幺女自由些,也無傷大雅。”

皇帝按了按太陽穴,精神不似年前矍鑠,卻不怒自威,“朕原以為,你獨自反省幾日,會懂得乖順收斂。沒想到,你連朕身邊最鋒利的一把刀都收為己用了。朕叫你來私談,是想最後問問你,眼中可還有朕這個君父?”

最鋒利的一把刀……

趙嫣恍然,父皇是這般形容聞人藺的嗎?

那當年父皇默許這把危險而鋒利的刀放在她身邊、為她太傅時,是想做什麼呢?將她變作磨刀石,還是以刀時刻警醒她不要貪求不屬於她的東西?

她與聞人藺這樣的結果,定然是父皇沒想到的。

“肅王對父皇而言還有用,所以父皇一定最先舍棄兒臣。”

趙嫣的聲音很平靜,細品之下,有幾分輕諷,“兒臣被推向風口浪尖,受口舌淩遲,所求隻為自己辯解,從未想過忤逆父皇。而今想想,父皇才是手段高超之人,竟配合我搭台演戲一年之久。”

“長風,朕一直在給你機會。你是朕的女兒,不到萬不得已何至於此。”

皇帝合上筆錄的冊子,握在手中道,“可女兒也要有所懼怕。你和你兄長都一樣,自恃聰明,眼裡哪還有君父天威?”

兄長……

父皇提到趙衍,卻無端令趙嫣心間一悚,寒意攀爬而上。

“兒臣想起了一個困惑已久的問題。”

趙嫣抬頭看向皇帝,聲音緊繃,“父皇耳目清明,既已早早知曉趙衍遭遇不測,應該也不難查出這裡邊是誰動了手腳。可是父皇卻從未有什麼動作,放任魏琰逍遙一年之久,是父皇遺漏了,還是有什麼緣由……讓您覺得魏琰這個人不能動?”

皇帝握著冊子的手微微一緊,視線沉沉逼壓過來。

趙嫣忽的一窒,久站的膝蓋再也支撐不住,幾欲跪倒。

她攥緊了身上的裘衣,抿唇回視,倔強一如兒時。

殿中,聞人藺仍負手站著,推開殿中的窗扇,讓大片大片慘淡的陽光湧入殿中。

他站在發白的冬陽中,指腹漫不經心摩挲著食指上的玄鐵指環。許久沒戴這玩意兒了,不如暖玉指環溫潤,有些不適。

他素來沒什麼耐心,最多再等半刻鐘。若小殿下的計劃還未生效,他非得大步進去,將她從裡邊拎出來。

聞人藺眯了眯眼,直至殿外傳來沉重拐杖叩地的聲音。

篤、篤,緩慢而沉穩,由遠及近。

他緩緩轉過側臉,看向殿外攙扶而至的身影,忽而一笑。

來了,還不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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