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第124章 結局(下) 正文完……(1 / 2)

權傾裙下 布丁琉璃 16473 字 3個月前

蓬萊殿,太後娘娘看著規規矩矩朝她抱拳行禮的年輕人,頷首一笑。

當年城外讓道,她沒有看錯人。這後生雖有迷途,卻幸得知返。

太後一手拄著龍頭拐杖,一手握著菩提佛珠,“你如今為大玄的功臣,位極人臣,來我這個老婆子處作甚?”

聞人藺起身,神情頗為認真:“臣願以餘生功績,向太後娘娘求一物。”

“哦?何物?”

“保媒懿旨。”

太後眼皮微抬,揣著明白裝糊塗:“你要哀家將誰家貴女,當做嘉獎賜你為妻?”

“太後錯了,非是當做嘉獎,而是臣要求娶。”

聞人藺聲音低沉清晰,進退有度,“臣心悅長風公主趙嫣,今以身為聘,誠心求娶。從今往後,她退,臣做她身後盾;她進,臣為她手中刀。願指矢天日,至死不渝。”

趙嫣站在殿門外,聽到此句,不由唇角上揚。

聞人藺極少許諾,正因如此,這番話才顯得彌足珍貴。

皇帝失了民心,退居長生宮,如今前朝後宮中唯太後娘娘最大。

趙嫣何嘗不知,以聞人藺的權勢手段,要娶她也就一句話的事。今日特意謁見太後娘娘,不過是想禮數周全、得親朋祝願,舍不得她受委屈。

太後不置可否,望向扒著殿門窺探的少女:“長風,你的意思呢?這男人啊,光話說得好聽還不行,你素來是個有主意的,不妨自己仔細分辨分辨。”

趙嫣大大方方走了進來,站在聞人藺身側,朝銀鬢梳得油亮齊整的太後娘娘叉手行了一個萬福禮。

“皇祖母,聞人少淵一向重諾,說一分,便會做十分,非是巧言令色之輩。”

她瞥了眼噙笑的聞人藺,眸光靈動,話鋒一轉便綻開笑來,“當然,皇祖母於我有撫育之恩,乃是我最最敬重的長輩,孫女這看人的眼光如何,還須您把關首肯。”

太後被她這番清甜的話語逗笑了。

“你這番話說得巧妙,一言他品性可靠,一言他是你挑中的意中人,三又將我這個老婆子架上高處,一語三關,頗有些精妙。”

太後搖了搖頭,慈眉善目道,“隻是公主出降乃大事,潦草不得,哀家得先看看皇後和朝廷的意思。若能成,當交予禮部、太常寺商議後,走完三書六禮,再定聘期。”

聞人藺並未滿足告退,反平聲道:“臣與長風公主……日久生情,納采問名,皆可簡略,婚期可暫緩,不若先行定親。”

太後娘娘佯做肅然:“怎麼,嫌時日長了?年紀輕輕,這點時日也等不得。”

聞人藺破冰一笑,望向身側的趙嫣:“是,臣愛之入骨,等不及了。”

太後打量著麵前這對才貌皆佳的璧人,越看越滿意,想要刁難刁難聞人藺都找不到理由。

她輕輕籲氣,頓了頓拐杖:“你且過來。”

趙嫣以肘悄悄碰了碰聞人藺的手臂:“半年就半年,好生和皇祖母說話。”

聞人藺不動聲色捏了捏趙嫣的尾指,緩步向前,站在太後麵前。

聞人藺身高腿長,而太後七十高齡,仰首看他時頗為費儘。聞人藺自行欠身,矮了矮身形。

太後打量他許久。趙嫣不自覺捏著袖邊,擔心皇祖母出言訓斥。

但太後隻是緩緩褪下自己手中的那串菩提珠子,當著孫女的麵,交至聞人藺的掌心。

“這串菩提與先前的白玉佛珠是一對,跟了哀家大半輩子。白玉的那串,玉泉宮出事哀家交予了長風丫頭,這一串,就給你了。”

太後道,“你是個聰明人,旁的也不用哀家多說,知道該怎麼對她吧?”

老娘娘積攢了自己大半輩子香火善念的佛珠交予他們小年輕一人,自然是希望他們平安康健,白首到老。

聞人藺眼簾半闔,溫和道:“臣知道。”

“那就好。”

太後心滿意足,揮揮手示意都退下。

趙嫣與聞人藺敬重行了一禮,先行告退。

一出殿門,趙嫣的步伐便輕快起來,負手倒退著問聞人藺:“怎麼半年的定親之期你還嫌久啊?我都怕皇祖母斥責你無禮。”

濃重的花蔭自她身上掠去,她的笑眼也隨之忽明忽暗,蘊著撲閃的光。

聞人藺抬手拂去頭頂橫生的枝節,語氣從容自若:“一個月足矣。”

“一個月,夠你準備齊全聘贈?”

“殿下若需要,今夜便可送去寢閣,隻是不知殿下那地兒塞不塞得下。”

他刻意放緩了語調,趙嫣驀地想起方才自己那句“貞潔就應是男子最好的聘贈”,不由臉頰一熱。

她瞪向聞人藺:“你想什麼呢!”

“自知傾心於殿下,本王便開始物色一應聘禮,陸續準備了半年,已基本妥當,絕不讓殿下掉麵子。”

聞人藺似是明白了什麼,眸中笑意更深,“殿下以為,本王所說的聘贈是什麼?”

“……”

偏偏聞人藺還要火上添油一句,“嫣嫣如今真是長大了,想得也深了些。如有需要,本王也可儘心使一使彆的‘聘贈’。”

“你真是夠了!”趙嫣捂耳轉身,裙裾蕩開漣漪般的弧度,不想理這個滿腹黑水的狗男人。

聞人藺在身後低低笑了起來,輕沉愉悅。

他伸手拉下趙嫣捂耳的手,輕輕交扣在掌心,與她信步比肩道:“是本王的錯,一見心悅之人,便忍不住想逗弄一一。”

趙嫣涼涼一嗤,揉了揉發燙的耳朵。

陽光透過花中間隙,灑落一地光斑,一切都如同做夢一樣。

趙嫣忍不住伸手,接住那漏下的碎光,任憑明亮的暖色於指尖跳躍。

“聞人少淵,你為何這般急著定親?”

“你說呢。”

“你就是怕我反悔。”

趙嫣故意道,“我尚且年少,而你已至成家立業的年紀,你怕有朝一日我不要你了。”

聞人藺漆眸微眯,側首看她:“殿下聰慧。”

原是打趣之言,沒想他竟然應了。

趙嫣眨了眨眼,問:“真是如此啊?”

聞人藺又露出那副看似平波無瀾、實則深不可測的神情來,伸手罩著趙嫣歪過來的腦袋,輕輕一轉,使她目視前方。

“殿下總要給本王一個名分。”

他輕道,“下個月先定親,省得那些阿貓阿狗毫無邊界,直往殿下身邊湊。婚期麼,倒不急,殿下想玩兩年,本王便等兩年。”

趙嫣笑了起來。

直至第一日,趙嫣才明白聞人藺為何選在下月定親。

入夜,宮中喪鐘急鳴,皇帝賓天。

靈柩停在太極殿,外頭臨禮的群臣和宗室子皆是默然長跪,除了間或卷來的春風和超度的經文聲外,並無半點雜音。

平靜之下,暗流湧動。

大行皇帝年輕時勵精圖治,也曾開創過短暫盛世,可誰知沒幾年便沉迷於仙道之術,偏信神光教,任憑丹藥損傷神智,將好不容易積攢的基業揮霍一空,還犯下枉死十萬將士的業障,最終死於金丹之毒,連一份遺詔也不曾留下。

許淑妃與唯一的小皇子並未來哭靈視斂,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極少數耳目靈通的大臣皆已猜到,大行皇帝駕崩前曾滴血驗過親,恐是小皇子的來曆有些問題……

人活一世,到頭來不過是一塊石刻的碑,一抔土蓋的墳。然天下最可笑之事莫過於:費儘心思想要兒子的人,兒子不是他的;癡迷於求仙問道的人,最終死於金丹之毒。

於是,到底由誰來繼任大統,便成了朝中內外爭論的焦點。

朝中皆主張從宗室中擇取賢良,共有兩派。

那些支持革新的朝臣,主張扶持剛襲祖父爵位的潁川小郡王趙白微,理由是其年輕博才,能給疲敝的朝堂注入生機;以左相李恪行為首的溫和派,則主張擁年過花甲的南川郡王登基,理由是其德高望重,閱曆充足。

還有少數四夷首領、沙門佛寺則主張長風公主趙嫣上位,一時間朝中爭得不可開交。

三月底,潁川小郡王的馬車突然失控衝入蓮花池中,幸而小郡王會鳧水,這才幸免於難。

於是又有人紛紛猜測,深挖剖析,都覺得小郡王落水定是有人暗中加害。

可南川郡王無權無勢,富貴閒人一個,自然不屑於對一個晚輩下手。那還有誰會動手?

猜來猜去,矛頭悄悄指向了能力出眾的長風公主趙嫣。畢竟她的石榴裙下站著的,是萬人之上的肅王聞人藺。

眾人腦補了一場腥風血雨的“奪權之爭”,但事實上,他們想象中殺得你死我活的那兩人,此時正避開眾人躲在水榭中,沏茶閒談,歲月靜好。

趙嫣一身素麻孝服,皓腕如雪,麵容天然素淨,更顯出一股不加雕飾的昳麗靈動來。

“眼下淚痣,殿下打算留到幾時?”

柳白微國孝家孝在身,掀了把腰間的白絛,坐在圓桌對麵,打量著趙嫣眼尾那顆不屬於她的淚痣。

“唔,這小痣不打算洗去了,就當替趙衍看看塵世。”

趙嫣下意識撫了撫眼尾,又問,“對了,你身子如何?嗆水非小事,可彆落下病根。”

“沒什麼,那瘋女人見不得我得勢,想拉我給她陪葬。”

柳白微嘴裡的瘋女人,是逼死他母親的、他名義上的嫡母——潁川世子妃陳氏。

“要不,我去當廷解釋清楚,我落水之事與殿下全然無關。”

“解釋什麼?你越在意這等風言風語,他們隻會揪住話柄,跳得越高。”

“明明是郡王府私鬥,憑甚將臟水潑你身上。”

柳白微蹙眉,“要我說當初在玉泉宮,殿下就不該救李恪行。李黨揪著我落水之事大做文章,一石一鳥,不過是為南川郡王鋪路罷了。”

趙嫣想起方才在太極門下,李恪行當著眾人鄭重朝她攏袖致歉的模樣,笑道:“他當初是為大玄,才深陷陷阱,我救他是全了我自己的情義。何況李左相公私分明,於國事極有原則,若他因一點恩情而偏向於我,我反會不放心他站在文臣之首的位置上。”

“南川郡王雖是宗室旁支中潔身自好的,但架不住底下的兒子混不吝,又是半截黃土埋了脖子的年紀,能不能把控住朝堂都是個問題。殿下當真放任他上位?”

聞言,趙嫣瞥著背映粼粼水光的少年,撐著下頜反問:“你不想做皇帝?”

柳白微鳳目微睜,挑眉惱道:“殿下出生入死,我撿便宜上位,那我柳白微成什麼人了?那不是混蛋嗎!何況我雖有抱負,卻無弄權之心,彆說皇帝,九霄天帝我也不做。”

他還是那般直性情,一句不對頭就會揚眉鬥嘴。

趙嫣笑得東倒西歪:“我就隨口一問。畢竟你與我一路,與其選擇旁人,我更願信你。”

“殿下這是近墨者黑,也學著坑害人了。”

柳白微冷哼一聲,氣衝衝坐下飲了口茶。

平複下來,他低頭握緊杯盞。

“殿下就無想過,自己坐那個位置?那些沙門佛寺都說……”

“你難道不知,他們為何支持我?”

趙嫣淺淺一笑,通透道,“他們想做第一個神光教。我若借了他們勢,妖道之後再來妖僧,大玄還有救嗎?”

柳白微啞口無言。

春日並未因國喪而消頹,反而愈發欣欣向榮。

柳白微剛走,趙嫣便聽身後棧橋傳來了熟悉悠緩的腳步聲。

“殿下不想上位掌權?”

聞人藺平和的聲音傳來,撩袍坐下,“隻要殿下想,本王就可做到。”

趙嫣點了點頭,而後又輕輕搖頭:“我曾是個很怕麻煩的人,隻想自己活得自在,但後來,我想有話語權,想提一盞風燈照三尺黑暗,鳴不平之聲。可我從未想過自己坐上那位置,因為我知曉做皇帝與做太子全然不同,那肩上擔負的不再是一己之樂,而是天下蒼生。如今的天下對女子尚不寬容,步伐邁得太快恐適得其反,我沒有親政的經曆,不知如何用人擢人、平衡朝堂,在東宮讀的那些經史子集不過紙上談兵,根本不足以抵禦朝堂旋渦。我甚至……”

她頓了頓,輕聲道:“我甚至有點恐懼金鑾殿上的位置,似乎無論誰坐上去,經年累月後都會變得麵目全非。”

聞人藺能感受到,她說這話時來自於內心深處最真實的矛盾和茫然。

有人隻看到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皇權誘惑,而有人卻看到了其內裡的滿目瘡痍。

“做個昏君,是件放縱的快事。但若想做個明君,確然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