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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三支舞跳完,莎莉拉住伊沃說話,好讓格蘭特能去邀請愛麗絲。
但格蘭特又遲了一步,愛麗絲已經答應了奧利弗的邀請。
格蘭特氣得要跺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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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的時候,奧利弗沒怎麼跟愛麗絲說話。
他也是第一次跟她跳舞呢。
他知道愛麗絲十幾歲在貝克爾夫人家學習的時候,就已經學過跳舞了,跳的很不錯,會很多種社交舞,舞姿輕盈,他一直期盼著有一天能跟她在一起跳舞。
這是愛麗絲初次以一個“成年人”的身份見到他。
對她來說,可能沒什麼新奇,對他而言,很新鮮。
要按照他所知道的男女交往的套路來說,一般是在社交舞會上結識對方,調**,互相有好感後,就可以去女孩家裡拜訪,在家人的監護下交往,他們可以討論除了上床之外幾乎所有的話題。他可以同時結識多個女孩,女孩也可以同時接待其他追求者,雙方都可以挑選更適合的人選,直到互相確定心意,接著很快就會進行到求婚階段。從初次見麵到求婚,期間的過程可能用時數年,甚至更久。
求婚之後,就要對對方忠誠,不能再跟其他人**和交往了,不然,不論男女都會被認為是輕浮之人。
由於他早就認識了愛麗絲,沒了初見驚豔和之後的**的步驟,這就有點讓他不知所措。普通的套路不再適合他們之間的交往,他又沒有姐姐或是母親可以谘詢,他不知道要怎麼麵對愛麗絲。
一曲將儘,奧利弗沒等最後一圈舞轉完,便帶走了愛麗絲,“這兒太悶了,我找個房間,你休息一下。”
人頭攢動的跳舞廳裡確實很熱,愛麗絲一直在跳舞,鼻尖已經細細一層汗。
說是“找個房間”,但他並沒有帶愛麗絲到任何一間休息室裡去,而是帶她上了二樓,從走廊一路走到二樓的陽台旁,稍微開了一扇落地窗,透進一絲冷風。
他小心的讓愛麗絲站到一個不會直接吹到冷風又涼爽的地方。
她從手腕上的絲綢手提袋裡掏出全棉繡花手帕,擦了擦鼻尖和額頭的汗。擦完汗,正要放回手提袋裡,奧利弗一伸手,拿走了手帕,放進他自己的外套口袋裡。
愛麗絲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接著從外套內袋裡掏出一塊手帕遞給她,手帕上繡著小小的兩個字母:O·B。
“我要我自己的手帕。”愛麗絲沒接。
“用我的手帕。”
“不要。”
“愛麗絲。”他沒有收回手帕,隻是在手裡不住捏來捏去,“你和伊沃……你喜歡他嗎?”
“喜歡,他很好。”
“他、他也喜歡你嗎?”
“當然。”
“那我呢?你就沒想過一直喜歡你的我?”
愛麗絲驚訝的抬眼看著他,“你不說出來,我怎麼會知道?”
“我想……”他懊惱的輕輕咬了一下下唇,“那是因為我想等到你滿了16歲。我說遲了嗎?是嗎?可是——明明是我先認識你的。”他心裡突然有什麼東西猛的往下一沉,覺得有一種空茫的疼,算不上不是太疼,就總是有那麼一點空蕩蕩的茫然,些微的刺痛,弄得他心慌又心煩。
愛麗絲本來不想說什麼,但想了一下,還是說了:“我認識你們都同樣久,伊沃會哄我開心,你——你跟他不一樣。”
他垂下眼簾:伊沃是比他要開朗得多,雖然有時候不免要嫌棄他話多,但他是那種陽光一般的男孩,同樣是繼承人,伊沃活的要比他快樂。所以。愛麗絲會喜歡一個隨時揮灑陽光的快樂男孩,好像也不奇怪呢。
他在心底輕歎一聲。
愛麗絲以前說過,“性格決定命運”,又說過“細節決定成敗”,所以他竟然是從早在還不認識愛麗絲的時候就注定了他的失敗,是嗎?
他不算太爭強好勝的人,在家裡,即使朱利安總是跟他對著乾,他通常的處理方式也就是避開他不理會他,他覺得弟弟太孩子氣,他能夠忍耐這幾年,等他結婚了,搬離大宅,自然用不著總是麵對他,所以,煩人的弟弟在他來說不是問題,也沒有理由非得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在伊頓公學裡他也不是拔尖的那一小撮,沒有做過年級長,但很能獨善其身,可以保護自己不被學長們欺負。這是他的性格使然,他的家境也不需要他時刻與人爭搶什麼,父親溺愛朱利安,可他的繼承人位置還是很穩固的,他不出大錯,父親不可能取消他繼承人的地位,他沒有必要去爭搶什麼。
但現在——
他頭一次發現,自己這種處事態度可能算不上很好,他即將麵臨自己人生中第一次重大失敗,而他竟然想不出什麼辦法來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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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沃在跳舞廳裡找不到愛麗絲了。
他急急忙忙在一樓的幾間休息室裡找尋她的身影,弗朗西斯哥哥說愛麗絲上樓了,他也就趕緊跑上二樓。
她正站在陽台的落地窗邊,麵前是奧利弗。頓時一股兒嚴重的不安感在他心頭翻滾:奧利弗比他個兒高比他英俊比他有錢,還比他更早認識愛麗絲,奧利弗一直都很喜歡她,這他早就覺察出來了,從那時起,他就當奧利弗是情敵看待。他剛跟愛麗絲表白不到兩周的時間,還沒有機會鞏固他們的感情,萬一愛麗絲動搖了,覺得奧利弗也很好,那他可要怎麼辦?!
他可絕對不允許出現這種情況。
他快步走過去,距離她還有一段路程,便開始喊她的名字,“愛麗絲!”
她轉頭看見是他,便向他走過來,“伊沃。”
他朝她伸出手,一旦握住了她的手,這才覺得心裡踏實了一點。
再抬頭看過去,奧利弗已經不在窗邊了,想必是開了落地窗,去了陽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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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斯理在跟威廉說到愛麗絲身邊的男孩子。
威廉大歎小舅子格蘭特是個過於驕縱的男孩,愛麗絲肯定不喜歡他的態度,不會把他放在眼裡,愛麗絲到現在沒抽死他一定是看在衛斯理的麵子上。
衛斯理奇怪的問:“跟我有什麼關係?”
威廉笑嘻嘻的說:“格蘭特是我的小舅子,而我是你的好友。”這個邏輯關係好像有道理,但好像又太扯了。
“愛麗絲從小就是個很有主見的女孩,我瞧她多半會喜歡奧利弗。”他也比較喜歡奧利弗,覺得奧利弗的性格跟自己有點像,都比較含蓄內斂,心地善良。
威廉搖頭,“你錯了,她一定更喜歡戈登家的男孩。”
衛斯理不解。
“她還是個孩子,誰能跟她玩到一起去,她就會最喜歡誰。再說,戈登很可愛。”威廉自得自己也算是閱人無數了,一定看得很準。接著又歎息,“哎呀!當年的小女孩也長大啦,我們怎麼能不老呢?”假裝摸了摸他下巴上並不存在的胡須。他比衛斯理小1歲,今年也滿了30歲了,偶爾會裝模作樣感歎一下年華老去。
關於伊沃·戈登是否很可愛的話題,兩個好友並沒有異議,衛斯理也接受了威廉的猜測。本來他倆一連3支舞都在一起跳就很醒目了,等到他倆從二樓手牽著手下來,不用說也能確定,愛麗絲更喜歡伊沃。
衛斯理現在仍然是奧斯汀打字機公司和奧斯汀出版社的股東,他知道愛麗絲在這兩家公司也有股份,具體有多少股份並不太清楚,但肯定能讓她夠資格去跟邦德菲爾德男爵的繼承人以及戈登家的繼承人談婚論嫁。
他同樣也感歎時間過得如此之快,一轉眼就過去了10年,愛麗絲從6歲的小女孩長成了漂亮的大女孩,成年了,可以戀愛了。
他想到他牽著她小小的手,意外圍觀了心上人與彆人親吻,那時候小愛麗絲試圖安慰他,那是多麼久遠的記憶啊!可又好像仍然像是發生在昨天一樣。
他記憶中的小愛麗絲與現在的少女愛麗絲的臉龐交疊在一起,這一天,這一晚,他像是忽然發現,愛麗絲真的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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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新年,日曆翻到了1806年。
先是奧斯汀一家全都去了南安普敦,參加弗朗西斯的訂婚宴會。亨利一家和簡一家也都去了。
愛麗絲見到了未來的五嫂瑪麗·吉布森。瑪麗確實像弗朗西斯說的那樣,是一個溫柔傳統的英格蘭美人,奧斯汀一家都對瑪麗非常滿意。
訂過婚,弗朗西斯便上了船,前往英吉利海峽登上自己的軍艦卡諾普斯號。愛麗絲堅決要求上哥哥的軍艦上參觀一下,弗朗西斯沒法拒絕她,隻好讓她上了軍艦,匆匆帶她轉了一圈,在船上吃了正餐,才派人送她下船,換船返回南安普敦。
有個當船長的哥哥還是很爽的,船上的軍官們對她很和氣,稱她“奧斯汀小姐”;水手們也不敢造次,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小姐,於是一律稱她“Lady”。軍艦上沒有女水手,就連廚房都全是男人,一個女人也沒有,據說是因為女人在船上就會遇到災難,不吉利,但隻是參觀一下當然沒問題,軍艦偶爾也會有海軍高級將領的女眷搭乘,身份高貴的女性就自動隱藏了不吉利的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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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和湯姆先回了倫敦,伊麗莎帶著小威廉和小亨利,簡帶著海倫娜,跟著奧斯汀夫婦在南安普敦又住了兩周,這才回倫敦。
回到倫敦後沒幾天,湯姆派人到奧斯汀家送信,說簡懷孕了。
奧斯汀太太樂開了花,破例給了來送信的男仆雙倍小費,寫了回信打發男仆趕緊回去。
愛麗絲為簡感到高興,同時也有點擔心。不過簡已經生過一個孩子了,說起來再次生產會比第一次順利一點。
她平時就很注意養生,新家地皮夠大,除了豬她嫌臭,不讓養,其他的像是雞鴨鵝、鴿子、鵪鶉、火雞,都養了,奶牛也養了,奶羊也有。勒弗羅伊家沒有地方養動物,都是奧斯汀家每周給她送各種蔬菜、禽蛋。
愛麗絲堅決要求簡一周吃一隻鴿子,簡家的廚娘至少會8種鴿子的烹調方法,換著吃,有了海倫娜,也讓海倫娜跟著吃,每周一隻鴿子增加到兩周三隻鴿子。其他各種食物,隻要愛麗絲覺得簡應該吃一點補補,就給她送去。
簡比婚前體重增加了,不過她胖一點也很美,可以說是微胖界的佼佼者。湯姆因為喜歡拳擊,一直保持著比較瘦削的身材。至於小海倫娜,現在是一個體重超標的小胖妞,愛麗絲每次見到她,都覺得她似乎又重了。
愛麗絲開始寫新的,仍然是每天上午在書房工作,下午午睡起來後,跟媽媽、姐姐在家務室裡消磨一個多小時,她終於繡好了去年的那個錢袋,開始繡另一個錢袋。
伊沃帶著愛麗絲給他重新畫的肖像畫去了牛津,每天都給她寫信,有說不完的話。愛麗絲給他的回信也從一周一封增加到一周三封。
奧利弗也仍然給愛麗絲寫信,不過當然,不會再說“藍眼睛的小黃鸝”這種話了。
格蘭特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個月消停了很多,沒給愛麗絲寫信。
邀請愛麗絲參加舞會的請柬每周都送到奧斯汀家,奧斯汀太太或是凱茜每個周末帶愛麗絲出去參加舞會,她認識了很多年輕男人,有的長得很帥,有的很有錢,她花很多時間跟這些潛在追求者交談。之前沒有成年,旁觀的話,角度太窄,很多事情看不出來或是無法正麵了解,現在,她成了可以跟男人討論較為深入的問題的成年人了,於是發現,這個時代很多男人隻能用“無趣”兩個字形容。
他們對女人居然想討論什麼英法戰爭感到大為震驚,要是愛麗絲堅持說下去,他們就會非常焦慮,試圖轉換話題;有相當一部分男人的關注點甚至連戰爭都沒有,隻考慮今天去哪兒參加舞會、明天去拜訪哪位小姐、後天玩個一整天牌,夏天去哪兒度假、秋天去哪兒打獵、冬天在哪裡窩冬,生活層次與思想高度並不比家庭主婦高尚到哪裡去。
至於什麼底層人民的水深火熱,他們是看不到的。他們隻在意紡織品的價格,誇耀送給倫敦西區的名伶價值多少鎊的禮物,他們不知道蔗糖是甘蔗壓榨出來的,也不知道棉花要脫籽才能送進軋棉機,還認為是個女人就會生孩子,不能生孩子的女人沒有價值,就是有再多的嫁妝也不是一個完整的女人。
聽的越多,愛麗絲就越對這個時代感到絕望。
沒過幾個月,她就對這種社交舞會失去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