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豎老太太讓去, 那就可以後顧無憂地出門了。
閨閣裡的女孩兒,能出去的機會不太多, 細數數,來幽州後的幾次都和沈家有關。不論沈指揮使對謝家來說是個怎樣的存在, 沈家對清圓來說, 終歸是個不算太壞的結交。
第二日一早起來梳妝, 換好了衣裳, 小心翼翼將那塊獸麵佩裝進小荷包裡, 緊緊掛在紐子上。
春台在一旁揶揄她,“如今咱們姑娘上哪兒都不忘了帶這塊玉佩呐, 要是叫沈指揮使知道了,不知作何感想。”
她嬉笑的時候, 恰好兩個婆子搬著笸籮從台階下經過, 清圓忙示意她緘聲。等人走過了方道:“人家的東西擱在我這兒, 我虧心得厲害, 不給人還回去, 就像做了賊似的。我料人家大約以為這塊玉佩丟了,這麼長時候……設宴那晚到今兒, 整十天了。”
抱弦替她把幕籬戴上, 理了理帽紗道:“焉知人家不在等著姑娘還回去?送的時候見一回,還回去又見一回……”說罷一笑, “沈指揮使是個有心人。”
抱弦和春台相視而笑, 清圓對丫頭們滿腦子的風花雪月感到無可奈何。如果剛開始她也有過隱隱約約的預感, 那麼時間一長, 這種揣測便完全打消了。一個位高權重的天子近臣,早年家裡又蒙過難,老爺在他們危難的時候沒有出手相幫,人家利用老爺扳倒了宿敵,順便還訛了謝家一大筆銀子,這樣的人,這樣的城府算計,你怎麼能把姑娘式的小心思按在他身上!
不過春台和抱弦愛拿這個說笑,她也懶於和她們計較,畢竟每回出門她都覺得很歡喜。她不像清和清如她們,有母親帶著,出府買個胭脂水粉啦,或是上廟裡拜佛啦,都是輕而易舉的事。她沒有可靠的長輩陪同,一輩子也出不去。現在托了都使夫人的福,可以自己帶著丫頭們出門,實在是件足夠歡欣雀躍的事了。
從垂花門出來,到正門上有兩箭的距離,先前進出都要經過殿前司班直的盤問,今天看過去,已不見了那些披甲的武將,到底沒有人看管,心情便舒暢得多。
清圓快步往門上走,清早的陽光不那麼刺眼,也穿不過幕籬,有風吹過來時,拂動帽子上的罩紗,這初夏的時節,總有種雨過牡丹般的清新味道。大概因為年輕的緣故,她的心裡從來裝不下太多愁緒,離那扇大門越來越近時,恍惚如同突破了樊籠,下一刻就能展翅飛出去。
“噯……”
她剛要邁出門檻,聽見有人喚了聲。清圓轉過頭看,是正倫從抄手遊廊那頭過來。尋常那哥兒三個眼裡從來裝不下她,今天也不知怎麼了,竟有心和她打起招呼來。
她納了個福,“二哥哥也要出門麼?”
正倫嗯了聲,“上官學裡去一趟。你上指揮使府去?”
清圓說是,“迎了都使夫人,再往護國寺去。”
正倫點了點頭,“你可知道淳之這兩天要入幽州了?”
清圓遲疑了下,笑道:“並不知道。上回橫塘分彆的時候,他說過兩月也要往幽州來的,算算時間倒也差不多了。”
正倫對這個便宜妹妹裝傻充愣的本事還是很拜服的,也難怪,舅舅不疼姥姥不愛,在府裡終究要夾著尾巴做人。他也是好心,畢竟三兄弟裡,他和李從心的交情是最深的,那位小侯爺的心思他摸得門兒清,到如今對清圓還是念念不忘。細看看這小妹妹,以前覺得她還有一股孩子氣,後來在驛站裡及笄,又大方得體地給他母親見了禮,現在再打量她,就覺得她好像長大了,有了少女天生的柔美韻致,相較以前也順眼多了。
正倫複又點點頭,“沒什麼,我就是知會你一聲,大概後日吧,應該就到了。”
清圓說好,也明白正倫特意告訴她的用意。坐上車後抱弦輕聲道:“這位小侯爺也算有心,從橫塘追到幽州來,千裡迢迢的……”
清圓笑了笑,“要是人來了,正好謝謝人家,那份名冊幫上了大忙。”
要說大忙,其實也不算,但確實給她指了條明路。這世上事,都是機緣巧合湊成的,如果沒有那個名冊,也許老爺現在仍舊坐困愁城。她呢,說不定被人當成開門的鑰匙,隨意找個看守謝家的押班效用,就孝敬出去了。
橫豎將來怎麼樣,眼下誰也說不上來。清圓沒去想那麼多,馬車篤篤到了指揮使府前,守門的人見了她好幾次,又因謝紓官複原職,愈發對她恭敬。
“夫人吩咐過,四姑娘來了不必通傳,可直接入內。”效用一揮手,裡麵的門房便迎了出來,殷勤地將人往長廊那頭引。
這是第三回來,這條路走出了熟稔的感覺。偌大的府邸中規中矩,唯獨草木伺候得尤其好,盛夏時節應當還會更豐茂些,木作的廊子在蔥綠的世界裡穿過,有一瞬,仿佛要走到世外桃源去一般。
廊子的儘頭,芳純恰好戴著幕籬過來,邊走邊道:“今天熱不熱?我讓人另預備了一輛車,往車上裝了個冰鑒。”拿手比劃一下,“這麼大個兒,裝上吃的喝的,中晌不用吃廟裡的飯食,我們自己預備。”
清圓哦了聲,對她的做法很覺得驚訝。以前從沒聽過有人出一趟門,還特意拿車裝一台冰鑒的,這位都使夫人的周全,已經到了讓她說不出話來的地步。
芳純笑了笑,“這是隻有我這種不善交際又貪圖享受的人,才想得出來的法子。廟裡人多,說不定就遇上這位夫人那位夫人,見了麵打個招呼便罷了,萬一開了素桌,豈不要和她們一張桌上吃飯?我不愛和不熟絡的人共餐,還是咱們兩個人,清清靜靜的好。上次殿帥和都使赴了你家的宴,這回也讓你嘗嘗我家的飯。我們府上廚子不賴,南北菜色一應都會,往後你想吃什麼,隻管說就是了。”
清圓隻當她開玩笑,芳純不是那種小心翼翼會使心眼子的人,她很有雲中人直爽的格調,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甚至將要出門了,又帶她繞個彎子上了納涼的畫樓,遠遠指著東邊的院落說:“你看,那就是殿帥的院子。按理說我和沈澈成親後,應當搬出去自立門戶的,可你也知道,沈家早年曆經磨難,沈澈很是舍不得殿帥,因此分家不分府,還在老宅子裡同住。”說罷對清圓一笑,“不過等將來大嫂子進了門,還要問大嫂子的意思。橫豎都不礙的,至親無儘的骨肉,沒什麼不好商量的。倘或以後分府,我們就在邊上蓋屋子,離得近些,方便走動。”
清圓捧場地笑著,“果真大家子有大家子的熱鬨,小家子也有小家子的相惜。人少了,便要相依為命,這樣的情多珍貴!”
芳純眨著眼,“可不。你今兒來,不問殿帥在不在?”
清圓原本倒是想問的,她先一提,這話頓時咽了回去,摸摸小荷包道:“我父親這回有驚無險度過難關,多虧了殿帥斡旋,家祖母是說過,等殿帥得閒,還要酬謝殿帥。隻是那都是我哥哥們該主持的事,我就不過問了……”說完又笑,“今日殿帥應當不休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