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正室所出,總要有點出息才好。”見她遲遲不應,扈夫人在燈下蹙了眉,“我也不說讓你為謝家爭光,為你哥哥謀前程的話了,單問你,如今瞧著四丫頭春風得意,你心裡慪不慪?上回那麼好的籌劃,最後竟叫她解了,還由此因禍得福,激得小侯爺提了親,你道這是為什麼?”
清如怔忡著,搖了搖頭。
扈夫人調開視線,看向窗外的院子。入了夜,簷下吊起了燈籠,一株君子蘭在那片波光裡靜靜盛開,橙紅色的花瓣在綠葉襯托下,舒展得嬌俏又猖狂。
扈夫人歎了口氣,“丹陽侯府不在幽州,按理來說應當先稟明父母,才好向姑娘提親。可小侯爺如此本末倒置,裡頭無非兩個緣故,一是聽了四丫頭訴苦,說咱們如何欺淩她,庶女的日子如何難熬,他心疼了。二就是有人和他爭搶,他發了急——那個沈潤對四丫頭分明也有意,你難道沒看出來麼?”
清如吃了一驚,“他怎麼又同四丫頭攪合到一處去了?四丫頭是個什麼東西,如今竟成了香餑餑了?”
扈夫人哼笑了聲,“那起子小妾養的,天生就有勾男人魂兒的手段,所以咱們目下要防的不單是四丫頭,還有李從心和沈潤。你想想,他們要是叫她拉攏了,還能有你的好處?你心裡口頭一時不忘淳之哥哥,不定人家暗裡怎麼恨你呢!隻有進了宮,做了娘娘,到時候他們結了親,你照舊能拆散他們,就算要四丫頭死,也不過一句話的工夫,有人上人不做,偏和他們糾纏什麼!這府裡眾人看著恭順,背後不知怎麼反咱們呢,上回二哥兒和他少奶奶是怎麼擠兌你的,你竟忘了不成?”
提起這個,清如立刻滿肚子的氣。雖說最後罰梅姨娘跪了祠堂,到底他們心裡不服。世上最解恨的事,莫過於與你為敵的人,在你麵前豬狗一般痛哭流涕,要做到這點,進宮似乎是最立竿見影的好途徑了。
“可是……我舍不得家裡,也舍不得娘。”她哀聲說,“到了那地方,一輩子就困在那裡了,再風光,彆人也瞧不見。”
扈夫人眷戀地望著她,招了招手,招她過來抱進懷裡,像小時候安撫她似的,輕輕拍著她的背道:“縱是參選,也不是一氣兒進了宮就出不來了,連著好幾回的篩選呢,最後能進掖庭的就等著冊封,或是美人或是才人,橫豎都有位分。到那時,你的戰場就不是內宅,是皇宮,身價不知攀升多少去。再回頭看,四丫頭這種不過是螻蟻,隻怕都難入你的眼。”
清如聽完這些,終於下定了決心,她要叫那些對她不服的人,跪在她麵前磕頭請罪。他們既然總說她是仗著嫡女的出身,那她就結實仗一回,也好叫那些人知道,耗子養的到天上也成不了龍鳳,往後老老實實認命,老老實實在太太跟前夾著尾巴做人,方是活命的方兒。
扈夫人母女這頭商量定了,老太太那頭並不知情,她打發孫嬤嬤拜會了黃門令,這件事倒也不難辦,黃門令一口便應準了,說今年應選的多了,節使家姑娘不參選也是不礙的。
孫嬤嬤回來,把黃門令的話帶到了,老太太這才放心,頷首說:“這麼著方好,家裡孫女們都是我的至親骨肉,我願意她們將來都配好人家,都能常來常往。想哪個了,或是有個頭疼腦熱了,捎句話就能回來瞧我,倘或進了宮,我想見一麵,可比登天還難了。”
本以為一切都起不了波瀾,一切都可維持原樣,誰知隔了幾日,宮裡的詔命便到了門上,請節使家二姑娘和三姑娘,初六日進宮備選。
老太太驚詫莫名,不明白哪裡出了岔子,預先說好的事,怎麼忽然又變了卦。扈夫人自是極稱意的,她眼裡漾著一點笑,和聲對老太太道:“詔命既來了,也沒有辦法,先預備起來吧,入不入選還說不準呢。”
老太太滿臉怒容,低著頭半晌沒有說話。跟前眾人連喘氣都帶著小心,一時上房內靜得像凍住的水,每個人都小心翼翼交換眼色。清和朝清圓望了望,又悄悄示意她瞧扈夫人,清圓心裡都明白,隻笑了笑,靜靜立在一旁,看事態究竟如何發展。
老太太的歎息驚天動地,仿佛把肺底裡沉積的鬱氣都呼了出來,有些失望地搖著頭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你們年輕。隻當進宮好,殊不知那禁廷是大張的虎口,能在牙縫裡活下來的少之又少。大抵宮女子一年不得見聖人一麵,最後都在深宮中孤獨終老,真個兒心疼孩子的,哪個願意把人送進宮去!我費心托付黃門令,誰知最後全是無用功,果真老婆子上了年紀,做不得家裡的主了。也罷,我不指著孩子光耀門楣,隻是將來出了閃失,彆帶累闔家,也就是了。”
定下來的事,已經很難更改了,老太太說了這番話後,便擺手把人都遣了出去。
清和與清圓一同出園子,姐妹兩個在幽徑上慢慢走著,清和道:“祖母這回是氣壞了,明著不好訓斥太太,話裡話外儘是敲打之辭。”
這個家裡能悄悄違逆老太太意思的,也隻有那位當家主母了。上回老太太表了態後,清圓一直暗暗使人盯著綺蘭苑那頭,老太太前腳打發孫嬤嬤找黃門令,扈夫人後腳便命親信拜會了黃門侍郎。兩頭使勁,端看誰的手段更高超,顯然最後是太太占了上風,老太太沒轍,隻得聽之任之。
“祖母不想叫二姐姐進宮,自有祖母的用意。太太參不透,祖母也不好說什麼。”清圓挽著清和的胳膊調侃,“橫豎大姐姐許了人家,就算二姐姐闖了禍,也不會累及你。他日把姨娘一並接回橫塘去,越性兒斷了娘家,也沒什麼。”
清和打趣她,“怪道你那日答應小侯爺呢,原來是這樣想的。”
清圓赧然道:“人家幫過大忙,我瞧他一片心,也不能那麼不近人情。他試過一回,就算不成心裡也不留遺憾,我就對得起他了。”
清和道:“是這話,要侯夫人點頭,恐怕難得很。究竟先頭鬨得不痛快過,彼此心裡都有疙瘩,這門親事斷不是好攀的。不過你要是真能許給小侯爺,將來咱們姊妹在橫塘有個伴,你離陳家也近,那多好!”
清圓不是沒有這樣奢望過,回去,回陳家去,她做夢都想。
隻是不好說出來,那點對祖父母的眷戀,傳到謝家大多數人耳朵裡,都是大逆不道的背叛。她唯有含糊支應,“再有兩個月便秋闈了,姐夫也該來幽州了吧!”
清和提起李觀靈便紅了臉,在清圓麵前也不做作,含笑道:“我前兒又接了他一封信,說下月初就啟程來著。家裡的禮都預備好了,也看準了日子,明年開了春就完婚。”
清圓啊聲,“果真是做學問的人,這樣可靠!”一麵握住了清和的手道,“我先給大姐姐道喜了,我們姊妹,連同東西府的堂姊妹們,就數大姐姐最順遂,這是何等的福氣!”
清和眯眼笑起來,那種笑是安定無虞的婚約催生出來的,清圓望著她,雖與自己並不相乾,倒也能感受到一點融融的暖意。
這家裡頭,能讓她同喜同悲的,隻有一個清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