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帥……”正則試圖攔阻,“殿帥有何公務,前頭說就是了,二門裡全是內眷……”
沈潤笑了笑,“沒什麼不妥的,某有要緊事,事關貴府二姑娘,要稟報你家老太君。”
正則攔不住,人已經到了上房。老太太隻得打起精神來應付,“不知殿帥駕臨,有何貴乾啊?”
沈潤隨意拱了拱手,“老太君,貴府上出的事,已經有人呈報殿前司了,沈某不放心,特來瞧瞧四姑娘。”
這回不用找幌子,指名道姓地來見人,清圓藏在人後,他也把她翻找出來,拽到燈前從上到下仔細打量。姑娘的皮膚細嫩,臉頰上鮮明的掌印還沒有消退,五根指印根根墳起,腫得老高。他看著,麵上浮起陰冷的笑,“四姑娘,是誰打了你?”
自從回到謝家,清圓受了太多不公的待遇,因為她沒有依仗,萬事隻好自己扛著,背後無人時,從來都很堅強。可是現在很奇怪,他不過問了一句,她的眼淚就開始在眼眶裡打轉。
她也後怕,如果不是事事防備,自己現在會是什麼樣?其實才回來的時候,她也妄圖討老太太的好,也妄圖能在這深宅中像個尋常姑娘那樣活著,但是很難,沒有人接受她,個個都拿她當妖魔鬼怪。反倒是這外人,一廂情願,一意孤行地乾涉她的生活,乾涉得久了,她在危難的時候會想到他,現在他果真來了,她的委屈就迸發出來,自己覺得很丟人,卻做足了告狀的小意兒。
她不說話,就算不說他也知道,回身瞥了屋裡眾人一眼,對老太太道:“沈某上回的囑咐,不知老太君還記得否?今日四姑娘雖未出事,卻離出事也隻一步之遙。你們謝家的坎坷,未免太多了些兒,老太君從未想過是為什麼嗎?節使在關外打仗,家宅卻如此不寧,究竟是誰之過?”那泠泠的目光移過來,最終落在了扈夫人身上,“沈某掌管殿前司,有責任保朝中官員及家眷平安,那兩個假僧人已被殿前司拿住,帶回衙門嚴加拷問了,隻是可惜了二姑娘,原本等著後日的大選,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宮是入不成了。某會告知內侍省將其除名,免得鬨到聖人跟前,再添一項欺君罔上的罪過。”
扈夫人臉色發白,聽說那兩個人被拿住了,心裡真是說不出的滋味,既想將他們千刀萬剮,又盼著他們彆說出實情。可是沈潤的那雙眼睛,刀鋒一樣劃過來,她心裡明白,裡頭來龍去脈,他大約已經全知道了。她不由有些怕,自己這回闖的禍太大了,瞧瞧屋裡這些人,瞧瞧那兩個被她壓製了二十年的姨娘,她們都想讓她倒台,都想取而代之。還有老太太,要是得知清如毀在了她手裡,又會怎麼懲治她?
不敢想得太深,腿肚子裡發軟,幸好彩練一把攙住了她。她隻能勉強點頭,“有勞殿帥了,一切還請殿帥周全。”
沈潤聽了這話,慢慢對她露出一個彆具深意的笑,“夫人隻管放心,若案子有了進展,我自會打發人來通稟夫人。不過有一樁,夫人往後切不能再隨意動手了,夫人身上有誥命的銜兒,不說體麵,好歹彆辱沒了朝廷的恩典。”一麵說著,一麵向老太太叉手,“不瞞老太君,沈某如今在等四姑娘的答複,不管她最後許給誰,沈某都會看顧她。這事我原不打算說,如今看來……貴府上似乎難容她,今兒你給她一個白眼,明兒你給她一個嘴巴,沒娘的孩子,要活著太艱難了,老太君再不愛惜她,她將來縱是有回報娘家的心,也沒人擔得起她這份盛情。”
該說的都說完了,他抓起清圓的腕子便走,“沈某送四姑娘回去。”
這謝府的內宅,簡直像他沈家花園似的,他就這麼大搖大擺來去自如,完全不顧彆人的感受。
府裡女眷們都呆呆的,明氏囁嚅:“怎麼能……這樣呢!”
那十來名班直橫刀立在月洞門上,這園子就像個收了口的袋子,誰也出不去。有人低聲嘟囔:“老爺同他一樣是從二品,他這樣,可是太目中無人了……”
結果引來老太太的嗬斥:“夾緊你的臭嘴,還嫌咱們家不夠亂麼!”
那廂清圓被他拽著,穿行在長長的甬道上。她本以為他知道淡月軒在哪裡,可走了半天,才發現他根本是在亂走一氣,便停下步子掙開了手,“你究竟要帶我往哪裡去?”
他停下了,茫然四顧,“你的院子在哪裡?”
清圓歎了口氣,“我知道殿帥想替我撐腰,可是……”
可是什麼?可是她答應了李從心,要等他的信兒,因此現在不能答複他?
遠處的院牆上掛著燈籠,杳杳的,像天上的月。他就在她對麵站著,低頭看著她,“四姑娘,你現在可以哭了。”
清圓怔了怔,吸著鼻子說:“我不哭……為什麼要哭……”
他伸出長長的手臂,忽然把她摟進懷裡,輕聲說:“我可以借個胸懷讓你靠著哭。為了能抱你,我今日特意沒穿甲胄。”
懷裡的人起先還掙了掙,掙一掙是為保全姑娘的矜持和體麵。可是不多會兒就聽見她的嗚咽,他撫了撫那小小的腦瓜子,心道到底是姑娘,心不夠黑,手也不夠狠。
扈夫人的那點小伎倆,哪裡逃得過他的眼睛,如果清圓沒有察覺,他是必定要乾涉的。但後來見她自己有成算,一步一步走得深穩,他便在一旁靜觀其變,就像大人看著孩子蹣跚學步,總要讓她自己處理這些倒灶的事情。如今事辦完了,塵埃落定了,其實她未必不後悔,未必沒有負罪感,哭一哭,把心底裡堆積的泥沙哭出來,一切就都過去了。
不過這姑娘未免太自矜了,腦袋抵在他胸口哭得大淚滂沱,兩條胳膊卻垂著,堅決不肯摟上他的腰。對付這種固執的孩子,就得你更主動,他把雙手落在她肩頭,順著胳膊抻下去,找到她的手,把她往腰上帶。可惜清圓不懂得順杆兒往上爬,隻倔強地抓住了他腰側的袍子,把他的公服兩腋扭成了兩朵花。
“好些沒有?”他待她氣息漸漸平穩,悵然說,“我覺得這謝家,你恐怕呆不下去了,有了合適的機會就嫁了吧。”
清圓沒有應他,一個大姑娘家,和人摟摟抱抱太不像話,可是這刻她卻莫名貪戀。這濃濃的夜色是最好的掩護,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也看不見她臉上的紅暈,恰好的時機,恰好動心……她忽然有些難過,自己這樣做,隻怕是要引火燒身了。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