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那滿口汙蔑之辭的少年就哀叫一聲,被人從後猛踹一腳,麵朝下撲倒在了酒桌上。
他背後便是冷著臉的羅浮春。
那些人見了羅浮春,立即訕了臉。
羅浮春氣惱道:“背後造謠中傷我師父,還欺負我師弟,你們若是光明磊落,就跟我去師父麵前,說個分——”
那些人情知不妙,馬上作鳥獸狀散開,徒留羅浮春一人在原地生悶氣。
桑落久早就認出他的身份來了。
儘管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羅浮春。
他身量高大,佩青銅單劍,雖著普通的道服,暗紋卻是風陵獨有的雲紋,腰牌乃是青玉所製,定是山中重要弟子,且他的五官極正,正義凜然得有些傻氣。
師父說,你師兄長得又俊又傻,氣質出挑得緊,你要是見到他,一準兒能認出他來。
果然,師父所言不虛,他的確很好認。
因此,桑落久在看到他也進了酒肆打酒後,便根本不阻攔這些人的胡言亂語,隻誘著他們把話越說越過分。
羅浮春是做完了封如故交予他的事情,路上聽說師父新收了個師弟,於是到了山腳下,想打些師父素日愛喝的酒,再買些見麵禮給小師弟,沒想到會聽到這些汙耳朵的話。
他餘怒未消,還不忘安撫師弟:“他們沒有對你動手吧?”
桑落久搖一搖頭,軟聲道:“沒有。師兄好。”
羅浮春馬上被師兄兩個字酥倒,怒氣蕩然無存:“啊,好。……那個,師兄給你買點兒什麼吧?”
桑落久推拒道:“不用的。”
羅浮春:“什麼不用啊。你是我師弟,我就該對你好,不管你喜歡什麼,師兄都給你。”
桑落久笑彎了眼睛:“……那,好吧。”
那日,羅浮春為他買了一個劍穗,還買了一個糖人。
二人同上山去,一路上,羅浮春神情興奮,問著自家師弟的種種事情。桑落久小口抿著那味道過度甜膩的糖人,專注地望著他師兄英俊的側顏,想著他剛才一腳將人踹倒的粗暴模樣,感興趣地挑起了眉。
從娘死後,這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護著自己。
從那時起,桑落久就對羅浮春起了一點彆樣的心思。
而他桑落久想要的,還從沒有拿不到手的。
於是,日複一日,他若有似無地敲打著羅浮春遲鈍的心防,敲一敲後,便抽身而退,不強求,也強求不來。
時至今日,桑落久也不敢肯定,他是否會應自己的門。
師兄弟二人捧著老板的贈禮,回了油坊巷他們的二進小院去了。
進入小院後,他們遇到了換回尋常裝扮的如一。
桑落久主動與他招呼:“如一居士,我與師兄回來了。床的事情,我們辦妥了。”
如一“嗯”一聲:“無需鋪張,我與你們師父不過逢場作戲,簡單辦過就是。”
“那可不行,假戲也得做真,才能騙得那女鬼咬餌呢。況且,這是師父的親事,怎麼樣也不能馬虎了。”羅浮春耿直地將手捧的匣子往前一送,“店家人好,還送了些飾物給師父和您,要擺在屋中嗎?”
如一耳中聽得“師父的親事”一話,心裡沒來由地一甜,脫口道:“有勞。”
送走羅浮春與桑落久,如一坐在石凳上,繼續低頭看書,手卻不自覺探到胸口位置,握緊了胸前的衣服。
那裡隱隱閃爍著淡青色的卍字微光。
這試情玉近來越發猖獗了,在封如故不在眼前的時候也不知羞恥地亮個不休,夏日裡又難免穿得薄透些,那光亮得他無心讀書,還激得他一顆心緊繃發癢,叫他時時想著、念著那個名字。
而他現在惦念的那個人,剛剛午休起來,點了一袋煙,在他清涼的葡萄架下乘一架搖椅,捧一盞冰葡萄,優哉遊哉地消夏。
這時候,海淨剛把客棧裡的東西打點好,送了隻小匣子過來,見了封如故,便迎上來:“雲中君,這是您的東西,小僧替您送來啦。”
封如故看這匣子眼生:“這不是我的啊。”
“那或許是端容君的?”海淨道,“這匣子是在您們的房中找到的,我問過老板,這非是他們屋裡的東西。”
封如故用煙槍撩開鎖舌,挑起匣蓋。
看見那柄梳子時,他心臟微微一跳,煙槍往後一撤,匣蓋應聲落下。
封如故:“行,就先放在這裡吧。”
海淨不知匣中玄虛,躬身告退。
待他走後,封如故重開匣蓋,同時揚聲對屋裡道:“師兄!小海淨送了個匣子來,說是在你我客棧房間中找到的。是誰送的?”
在房內剛想小睡一會兒的常伯寧聞聲,停頓了好大一會兒。
而此時,封如故將玉梳拿起,翻了個麵,看到了後麵的“千金春·宵”一句,同樣愕然。
……結發同心,以梳為禮。
這是一件心意珍貴得有些超出封如故承受能力的禮物,叫他的心也跟著柔軟了下來。
房內的常伯寧抱著枕頭,想起了自己在客棧中做過的那個無緣無故的、有關避火圖的綺夢,心中不免悵然。
但他還是乖乖說了實話:“如一送來的。”
封如故將梳子放回原處,伸手在絲絨軟墊下摸索一番,果然扯出了一小冊繪有彩畫的絹帛,翻開第一頁,便是兩名俊俏男子臥倒在床、倒澆紅燭之態,看得封如故臉皮一紅,笑罵一聲,將絹冊胡亂藏於身上,捧匣起身。
他突然很想去見見如一。
他四處尋覓如一,沒能尋著,反倒在他們的新房裡尋到了好幾樣堂而皇之地擺出來的虎狼之物。
而羅浮春與桑落久兩兄弟在其間忙碌打掃,絲毫不以為怪。
封如故拉住了桑落久,指點著那幾樣玩意兒:“這些東西擺在這裡作甚?”
桑落久態度極其自然道:“是如一居士讓擺的。”
封如故張望四周,一顆原本沸騰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羅浮春湊過來,問:“師父不喜歡嗎?不然我們把這些撤下……”
“行行行,叫他擺。他喜歡就行。”封如故笑道,“他臉皮太薄,若告訴他這是什麼,非叫他羞得一脖子吊死不可。”
說罷,他便在羅浮春詫異不解的目光下,轉身出屋。
封如故收了心思,撫一撫手中匣子,不打算去多嘴問他了。
……他原是不懂啊。
沒有什麼特殊的心意,隻是他不懂而已。
封如故離開新房,走出幾步,卻猛然駐下了足來,眼中流露出了淡淡的不可思議之色。
……自己剛才,在希冀和期待些什麼?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