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活到他這把年歲,總該有那麼點兒裝糊塗的本事。
錯了就是錯了,人命已逝,一切早是無可挽回。如今最好的辦法,也就是將錯就錯吧。
女人見老鎮長走了,也一步一回頭地走了。
她垂著腦袋,竭力不去想更多的事情,喃喃自語著念叨:“……白菜一文錢一棵,豆腐半文錢一塊——”
她心亂得很,整個人像是在空中飄浮著。
她急需一些日常的瑣事把她拉回人間。
雖然二女兒死了,小女兒半死不活,但她還要回家做飯呢。
封如故注視著他們的背影,嘴裡含著一口煙,遲遲不吐,直到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
他一轉身,正對上了廊下站立的如一。
封如故看向他,一言不發,那口被他含了許久的淡竹煙,這才從他嘴中緩緩冒出。
如一看著他被籠罩在薄煙中的紅唇,想,有時候,他這張嘴也沒有那麼可惡。
梅花鎮之事,整整一月方罷。
荊三釵留在此地幫了半個月的忙後,也自行離去了。
他的千機院生意興隆得很,他已非道門中人,無償幫了他們這麼久,已算是大大的仁至義儘。
等四人了結諸事、再度啟程時,梅花鎮卻是無人相送。
在這樁十六年前的秘辛被挖出後,梅花鎮人便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因為這一切從頭至尾,看起來都像是老天跟梅花鎮開的一場玩笑。
雖然封如故他們根治了梅花鎮的禍患,但沒有人能真心感激挖掘出這一殘酷秘密的他們。
如一從幼時起,見人性見得多了,對此自是見怪不怪。
常伯寧天性寬容,封如故更是心大得能跑馬,因此,除了修行不到家的海淨還有點不痛快、悶著腦袋想念羅浮春、桑落久二人外,其他三人神色皆是如常。
至於“人柱”,它們在解除了與梅花鎮水脈的綁定後,立刻喜滋滋寄居進了“眾生相”裡,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要開始它們的旅行了!
然而,他們剛出發不久,如一便覺出了一絲不對勁,將“人柱”從劍中拎出來觀視。
——這“人柱”其貌不揚,看上去也不凶惡,但劍中那些實力稍不濟的鬼,隻在這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裡,硬是被他們吃去了七七八八!
在被如一拎出來時,長著封如故臉的小五吸溜一聲,把一隻殘魂的腳忙忙咽下,並作乖巧狀,眼巴巴地盯著如一瞧。
如一皺起眉來。
“人柱”自從入了“眾生相”,便算是和他結下了劍契。
成為了劍中之奴後,它們自然懾於如一的氣勢,受其命,聽其令。
見如一神情不妙,小五忍不住哆嗦起來。
她害怕挨揍。
但如一明顯感覺到,它們的實力,比它們進入劍前茁壯了不少,連帶著“眾生相”的煞氣也重了不知幾多。
封如故曾在與他試劍時,建議如一可以在劍中煉蠱,不求劍中亡魂的數量,精益求精,娑婆劍法的威力必會大增。
不辨善惡、不識正邪,隻有著原始欲·望的“人柱”,極有可能是天然的、最合適不過的蠱王。
如今看來,果然不錯。
貪嘴的小五正戰戰兢兢著,臉頰上就吃了如一不輕不重的一捏,算作懲罰。
小五當場愣住,摸一摸臉,甚是不解。
而如一抽回手來。
……封如故這張臉,擺出委屈討饒的表情,著實有趣。
而在一旁的封如故眼裡,目睹了大紅塵捏小紅塵的臉,感覺也是奇妙不已。
小五縮回劍裡後,很快把疑惑和惴惴都丟到了一邊去,和她的兄弟姐妹一起興奮地欣賞起浩大廣闊的天地來。
他們嘁嘁喳喳,熱鬨不已,吵得劍中其他幾十隻幸存的厲鬼紛紛敬而遠之,並悄悄地怒目而視。
不多時,小五他們行過一段恢弘的彩雲,並於彩雲之南的儘端,見到了一叢倚水而建、傍山而成的建築。
古樸的建築仿佛是從山水之中自然生長而出一般,煙熏霧繞,晚鐘聲聲若飛,直傳雲端,聞之令人心氣清正,邪念難生。
封如故他們沿著一條白石小徑,伴著泠泠誦經聲拾級而上,很快便來到了南側寺門外。
靠得近了些,那青磚碧瓦才在大片香樟中顯出來,一隻寶藍眼睛的小灰貓伏在瓦上輕舐著爪子,見有人到來,亦不懼怕,遠遠地喵了一聲,似是在迎客來。
然而,行至南門處,他們被兩名守寺之僧攔下了。
常伯寧溫和道:“兩位小佛友,我乃道門之人,有事求見淨遠方丈。”
小和尚客客氣氣道:“道長,不巧,本寺正值大座講經,閉寺七日,不接外客,非請不得入。”
封如故盯著說話的小和尚,不吭聲,隻在旁悶笑。
……若有濃密頭發修飾一下,他可能還算得上是個孔武端方的長相。
但這頭上毛發一去,小和尚的臉就方得格外突出了,活脫脫是一張麻將牌。
封如故自豪地想,人跟人究竟不同,就像他家小紅塵,就算剃了頭發,也是一名瀟灑漂亮的美男子。
一旁的如一見他笑得怪異,便猜想他又在轉什麼壞念頭,強忍住掐他臉一把的衝動,越過他身側,走上前去。
方臉小和尚見來人身量高大,又毫不避諱地要往裡走,以為來者不善,便也黑了臉,擺出冰冷模樣,對上了如一的眼睛:“施主——”
對視片刻後,方臉小和尚一張黑臉逐漸僵硬。
再對視片刻,方臉小和尚臉上的表情可謂是土崩瓦解。
他結巴道:“如如如如……”
矮個子的海淨一直被擋在三人身後,不得出頭,而如一雖然從剛才起便站在不遠處,二人也覺得他有些麵熟,但他那一頭披散著的如雲烏發著實惹眼,所以二人誰都沒有意識到他是誰。
但他一旦走近,那通身的雪夜冷刃的氣質就徹底顯露無遺。
另一人瞠目半刻,才想起來擠出一個笑臉,上前迎候:“……如一師叔回來了!”
如一淡淡的:“嗯。”
他一手垂於身側,一手斂袖背於身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常、封二人:“他們是道門的重要來客,身負要務,前來寒山寺調查。由我帶他們進去。有什麼事情,我自會與方丈說。”
兩個小和尚不敢應聲,把兩顆一方一圓的腦袋點成了撥浪鼓。
目送如一帶著其餘三人入寺,二人脊背猶自筆直挺著,僵得不敢有半分鬆懈。
直到一隊巡寺的武僧打南門門口經過,方臉小和尚才如夢初醒,小聲又急切地向他們傳達這一噩耗:“……了不得了!那個閻羅又回來了!”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