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1 / 2)

有那麼一句話,叫“機關算儘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門外站的人,絕對在白榆的算計之外。

謝玉山站在曙色乍起的山林,暖紅自天邊投射過將要落儘的林葉而下,灑在他溫若神君的眉眼之上。

他一身浮光遊動的太子蟒袍,似是清晨一推門,恍惚半夢半醒之中望見的神仙剪影。

可是白榆卻從他平靜溫良堪稱清風朗月般清雋到極致的臉上,品出了壓抑的瘋狂。

他的手指扳著小木屋粗糙的房門,似玉的指尖因為用力,泛著慘烈的青白。

白榆在他指尖退儘的血色之上,讀出了他濃烈的將要化為實質的殺心。

門外還站著幾個身著侍衛服製的人,其中一個把雪亮的刀刃壓在小姑娘纖細的脖頸之上,小姑娘看著白榆已經是被嚇得淚流滿麵。

白榆在本能地要關門沒有成功之後,在自己心中搜尋了片刻,發現很糟糕,她短時間內沒有逃脫的可能。

她實在想不通,她的計劃不算天衣無縫,卻也絕不是漏洞百出,謝玉弓定會瘋狂尋找她,可被這麼輕易被太子找到,白榆總覺得荒謬。

總不能是太子一直密切在關注她吧!

她在被謝玉山的滾滾殺機徹底圍攏住的時刻,她腦中瘋狂轉動,略過了好幾個謊言的版本。

雖然之前在船上決定不再撒謊,可是涉及生命,沒有等死的道理。

但是最終都湮滅在了謝玉山眼中的瘋狂之中。

行不通。

他們兩個人是“生死仇敵”現在對方正在瘋狂的壓抑心中的仇恨,白榆喘氣都會讓他憤怒,再說話恐怕會適得其反。

因此白榆決定暫時沉默,就像無法反抗的小動物被抓住之後,尖叫的越高,被咬死的越快。

她和謝玉山一個門裡一個門外,堪稱平靜卻又詭異地對視著。

一個壓抑瘋狂,一個……假裝淡定。

不知道這樣對視了多久,陽光徹底在叢林的儘頭升起,白榆感覺自己被晃了一下。

微微眯了眯眼睛,這才把有些僵硬的手從門上垂落下來,攏了攏自己身前的衣物。

無比平靜地開口說道:“放那個小姑娘回家去,這一切跟她一個平民沒有任何關係。”

白榆說的話對謝玉山的侍從當然是不好使的,不過很快謝玉山也收回了抓在門上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和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他的手指有些僵硬。

不過他微微朝著身後抬了抬手,隻見那個把刀橫在小姑娘脖子上的侍衛,立刻就放開了手。

小姑娘長時間被人拎著又被刀抵著,實在是嚇得三魂去了七魄。

被放開之後直接跌坐在地上,渾身癱軟地看向了白榆,開口顫巍巍地叫了一聲:“妙人法師……”

白榆溫和地看著小姑娘,看著這個為她提供了便利也消解了寂寞的小孩,帶著前所未有的溫柔笑了笑說:“跟你沒關係,快點回家去吧

,等我走了之後這屋子裡的東西都給你,不要告訴任何人,過兩日晚上的時候你偷偷過來拿就好了。”

“漁網我已經補完了,但是……”白榆沒有再說下去,她不可能再教小姑娘抓魚了。

小姑娘哭得像一個化掉的泥人,伸手抹了一下自己的眼下,更是泥濘一片。

她自出生起就是一路的顛沛流離,好容易逃到了皇城周邊落了腳,卻也被那巍峨的高牆阻隔了安逸。

母親又病重,生活的重擔壓在她弱小的肩膀之上,她已經是個非常堅強的孩子了。

隻可惜她從未見過這種……真刀真槍的場麵。

她所經曆的最險惡之事,也不過就是在逃荒的路上險些被人拖到暗處糟蹋,但是那也並不殃及性命。

因此她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來,又哆哆嗦嗦地看了在這等場麵之下依舊若無其事地岸立在那裡的白榆一眼,心中的愧疚伴隨著眼淚一起湧出,總覺得是自己害了妙人法師,才招來了這些人。

隻是她無力承擔這樣的後果,家中還有癱瘓在床的母親等待,她最後隻能淚流滿麵連滾帶爬,頭也不回地跑下了山去。

一邊跑一邊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念著對不起。

但是這件事情和一個小姑娘又有什麼關係?

她甚至完全不清楚這其中的前因後果。

白榆最開始跑出來的時候,想過會被人找到,會被謝玉弓找到。

婁娘再怎麼寧死不屈,隻要謝玉弓真的用上那些手段,婁娘即便是不開口,謝玉弓也能從她的舉動甚至是痛苦的表情之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可是白榆又很篤定,謝玉弓不會真的對婁娘用過激的手段。

她自己不敢去麵對謊言被揭穿之後,謝玉弓會有什麼表情,會問出什麼問題,會用怎樣不可置信又厭惡的眼神看著她。

她不敢去賭一個人的感情。

可是她卻敢篤定,謝玉弓不是真的窮凶極惡泯滅人性之人。

他不會對一個年歲大的奴仆行酷烈手段去逼迫。

謝玉弓惡煞形容,卻生著柔軟多情腸。

他從內心之中,向往的東西從來都是純善而平和的,否則他也不會對一個“摧毀”他的人動心動情,也不會那般輕易地便被拙劣的謊言所欺騙。

隻是血脈至親厭他棄他,他畢生所奢求的一切旁人唾手可得,他卻需披甲執銳碎骨融肌地去爭奪,才顯得他那麼急功近利陰鷙可怖。

否則他不會在她跳下博運河,明知她是逃走,卻還義無反顧地跟著她跳下來,試圖抓住她。

他是以己度人,生怕她溺死河中。

白榆這麼多天拒絕去想那一天的事情,甚至拒絕去想關於謝玉弓的一切。

可是直到此時此刻,她被謝玉山的出現驟然之間拉回了已經破碎的幻境中。

才發現這些事情樁樁件件如同大廈傾覆後的殘垣斷壁,鱗次櫛比羅列在她的心中,那麼清晰鮮明。

而她在這裡

從初秋到初冬,已經有差不多兩個月的時間,謝玉弓都沒有找過來,恰恰就印證了白榆心中的篤定。

他對她……白榆也不知道謊言的廣廈破碎之後如今還剩下什麼。

可是白榆至少知道,謝玉弓縱使得知了一切,也沒有那麼歇斯底裡地想要找到她清算,才會一直沒能找過來。

她為謝玉弓做的那些事情,為他對抗太子,為他請封,終究是放在天平之上的砝碼,抵消了一部分仇恨。

她在謝玉弓那裡應當算是求生成功了。

白榆卻萬萬沒有想到,這本書的男主角,太子謝玉山,竟然會找到這裡。

等到那個小姑娘跑了之後,白榆平靜地看向謝玉山說:“太子殿下是打算在這裡動手,還是打算換個地方動手?”

“動手之前可否容我換一身衣服,免得汙了這清修的寶地,濁了這一身道袍。”

白榆現在就是一個拖字訣,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她甚至看了一眼外麵那幾個侍衛,得出了自己的腰沒有人膀子粗的結論,放棄了“硬碰硬”。

要是隻有一個會不會武功的謝玉山,白榆撓不死他。

謝玉山站在小木屋外麵的木台階之下,卻是和白榆平視,他隻有在剛剛見到白榆的那個時候,沒能掩得住周身彌散出來的殺意。

現在已經完全收斂回去,甚至看上去是溫和的,如一塊觸手升溫的脂玉。

他聽了白榆的說法,並沒有為難白榆的意思,微微點了點頭。

白榆就當著他的麵,再次抓住了木門把門給關上了。

謝玉山身後的侍衛悄無聲息圍攏了整個小木屋,謝玉山就站在屋外,甚至還有心情四外看了看。

這裡臨近皇家獵場,禁止狩獵禁止砍伐,確確實實是一個清幽避世的好地方。

謝玉山的眼睛四處轉了一圈,最後又回到了小木屋的房門之上。

他耐心十足地在外麵等待,甚至對屋子裡麵那個人過於平靜的反應產生了一些疑惑。

而白榆在屋裡麵手腳麻利地換衣服,脫下了一身尼姑的海青,換上了一身婁娘為他準備的女子常服。

最後把頭發用頭巾包裹住,稍微猶豫了一下,就把那本看了一半的話本子塞進了懷裡,沒有再耽擱就從屋子裡出來了。

謝玉山並不是謝玉弓,如果說謝玉弓想要的那些最平常的東西,需要豁出命去求,需要卑躬屈膝地在地上爬行才能抵達“羅馬”,那謝玉山便是生在“羅馬”的那一個。

他生下來就什麼都有,他會短暫地因為一些新鮮的東西駐足,但並沒有什麼能夠真的讓他心神搖動。

白榆遇見過這種人,她知道如何能讓這樣的人感覺到新奇,被牽動心神。

白榆當然能夠對他巧言令色,能夠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像對付謝玉弓一樣,把一些事情解釋得順理成章。

至少她離開謝玉弓跑到這裡隱居避世,就是一個非常好利用的借口。

況且根

據白榆之前在船上知道的真相,原身嚴格意義上來說根本就是太子的人。

她頂替原身,她想怎麼說都可以。

但是白榆什麼都沒說,短時間內說什麼都會適得其反,謝玉山現在明顯是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處於應激狀態。

至於她那一天在風雨飄搖的船上發誓,她再也不會說謊……可拉倒吧小命麵前還是活命重要!

白榆打開了門之後就跟著謝玉山走了。

兩個人一個偽裝壓抑,一個像偽裝平靜,粉飾太平之後一前一後地走在山路上,驟然之間看上一眼,沒人能看出他們是生死仇敵。

而且謝玉山沒有一見麵就直接讓人砍死她,氣成那樣竟然還能強行地壓抑忍耐住,看來短時間內是不會殺她的。

應該是把她帶回去慢慢折磨?

或者送給自己的母後出氣吧。

謝玉山準備的馬車在山下,走到半路的時候就有幾個婢女迎了上來,給白榆進行了一番裝扮。

具體就是給她帶上了遮麵的帷帽,還在寬大的袍袖之下,用細細的麻繩把她兩條手的手腕連在了一起。

白榆全程表現得非常恭順,像一個認罪伏法的罪犯,被綁手的時候還自己撩了一下袖子,非常自覺自動地跟著“上刑場”,不曾開口喊過一聲冤屈。

不過被搜身的時候,她的話本子被搜了出來。

一直表現得非常配合的白榆,因為這看了一半的話本子,回頭對謝玉山說:“那本書我才看了一半,太子殿下可否行行好,那個故事要是不看完,我死了都閉不上眼睛。”

謝玉山把那個話本子接過來翻了翻,似乎是不太明白這種爛俗的東西,為什麼能讓人“死不瞑目”。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白榆,然後把話本子扔回給她,算是默許了她這“吃斷頭飯”的行為。

然後她和謝玉山上了同一輛馬車,馬夫調轉了馬頭,悠悠地朝著皇城的方向行駛而去。

謝玉山端坐在馬車之中,閉著眼睛連呼吸都幾不可聞,仿佛馬上就要飛升成仙了。

白榆乖乖地靠坐在馬車的一麵,從上車開始就把話本子掏出來,專心致誌地看書。

白榆不合時宜地想,上高中的時候要是有這個勁頭,至少在被炸飛了上報紙之後,有一個前綴是“清華/北大某某某學生因為用煤氣不當引發爆炸……”

白榆想到這裡還忍不住笑了起來,她現實世界裡麵已經被炸飛了,她們五個人,圍著那麼大的一個煤氣罐,就算有鱷魚那麼厚的皮估計也會被炸得腸穿肚爛。

沒有任何生還的可能,如果她被謝玉山弄死,也不可能回到現實世界了。

把她送到這裡讓她求生的係統,胡亂傳送過後隻說了兩句話就能量耗儘,再也沒有出現過。

估摸著這一次死就是真的死透了。

白榆自從穿越過後一直疲於奔命,還真的沒有深想過這個問題,此刻手裡抱著話本子神遊天外,認真想了一下,覺得如果就這麼死

了……

真是不甘心啊!大反派手下都活過來了,光偉正男主的手下死了,這都什麼事兒?

就是不知道如果這樣死了能不能再見一見係統,白榆有些事情想問。

白榆深覺自己恐怕命不久矣,忍不住把思維發散得更加廣闊一些。

她們五個小姐妹一塊遭遇爆炸,不可能隻有白榆一個人獲得了求生的機會。

但如果連白榆都求生不成……老三和老五估計也是夠嗆,但是大姐二姐肯定能活。

畢竟大姐十項全能,二姐是個Top癌反社會,她們不太可能讓人給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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