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於團山屯軍, 歲行雲一直忘了件極其重要的事。
當初收複積玉鎮後,李恪昭、葉冉及歲行雲有感於李恪昭無自己的兵,處處受製於人, 這才集思廣益,想到要建一支能由李恪昭完全掌控的常備兵。
戰史上赫赫有名的團山軍,最初組建的緣由就是“李恪昭需有自保之力”這麼簡單。
可後世並不這樣認為。
後世學者根據七零八落的史料片段及野史傳說, 拚湊兼之推測, 以為團山軍、團山屯寨之所以出現,其最初目的是為了抵禦團山背麵的遊獵異族嘉戎。
嘉戎部族無文字, 與縉言語不通, 誰也不清楚這支部族是從何時開始生活於團山那一邊的。
後世學者經許多考證與推測, 判斷嘉戎應是以遊獵為主, 兼少量放牧, 世代不事農耕。如此完全靠天吃飯, 若逢年景天候不好, 獵物及水草不豐, 他們食物短缺,就會試圖越山劫掠屏城。
後世認為“團山屯軍”是基於對嘉戎這個惡鄰的了解與防備而建立, 團山屯軍能做到世代守護西南邊陲, 必定是一開始就做好了萬全的應敵準備。
可事實上,“團山背麵有個虎視眈眈的惡鄰”, 此事後世之人耳熟能詳,而當世根本無人知曉。
團山屯軍初次與嘉戎交手,初次知曉一山之隔有惡鄰這件事, 是李恪昭一行在遂錦城與三公子、五公子人馬殊死一搏的前兩日。
屯軍主將司金枝與坐鎮屏城軍尉府的葉冉都不知山那邊有這麼一支異族惡鄰,且葉明秀帶走一半屯軍前往遂錦助李恪昭後,司金枝手中兵力不過兩萬。對手突然有五萬人越山而來,無論從哪方麵來看,這一仗都很懸。
好在葉冉遇事穩得住,雖不能親臨前線,卻隨時根據回傳戰報為司金枝指點迷津;團山屯軍在歲行雲部長期的擬製襲擾下也練就了非凡的應變能力,大家也學會了舉一反三、靈活機變。
而李恪昭留遂錦後,衛令悅以“衛朔望夫人”的名義暫代屏城郡府事務,在此戰中也積極調動人手、籌措糧草,並穩住屏城民心,為山上的司金枝提供了強而有力的後方保障。
三人各司其職、默契配合,成功扛住了對方來勢洶洶的前期攻勢,將之拖進了長達一季的消耗戰。
五月初,衛朔望與葉明秀率大軍趕回團山增援,在當月底之前結束了這場戰事。
團山上經曆整整三個月的鏖戰,入侵之敵被儘數殲滅,屏城民生卻未受太大波及。
葉冉、衛令悅各有不願出風頭的理由,主動要求略去了各自在此戰中的貢獻,戰報陳述上隻以衛朔望、司金枝、葉明秀及團山屯軍為主。
當戰報傳遍朝野,不但縉國臣民震驚,在遂錦的各國探子對此役也不敢輕視,迅速將消息回報各自君主。
毫無防備之下遭逢對手全力偷襲,以兩萬兵力倉促迎戰五萬入侵之敵,卻能在兵力劣勢下將對手拖進僵持,最終在援軍到來後將敵軍全殲,一個活口也沒留。
此等驚世之功背後蘊含的心狠手辣,使“殺神司金枝”的諢號傳遍各諸侯國。
*****
做為掌半枚璽印的王後,歲行雲本該與李恪昭並列王座。
隻是她既然無意也不懂國政朝務,加之有孕不適,登基大典之後便躲在內城寢殿內休養,不曾臨朝。
此時她的肚子已圓溜溜,好在她身骨強健,捱過最初三四個月困倦、孕吐的艱難後,便沒那麼難受。
但行動稍有不便,她便愈發懶怠動彈,每日最喜歡讓人搬一座美人榻到外,歪著曬太陽“聽書”。
為她“念書”的中宮女官通常是小表妹公仲嫵。
這差事是公仲嫵自己找歲行雲討的。小姑娘有心自食其力,也借此躲避家中為她安排婚事的打算,歲行雲對此自然樂見其成。
李恪昭這日散朝早,索性命隨身近侍們捧了待批閱的奏折、簡牘,直接來到王後的中宮寢殿。
進了垂花拱門就見歲行雲在美人榻上,公仲嫵在旁執一冊《禮記》柔聲念著,歲行雲聽得昏昏欲睡。
見李恪昭到來,公仲嫵及小侍女們紛紛跪了一地。李恪昭擺擺手,示意她們各自退下,不必出聲。
公仲嫵懂事,帶著小侍女們遠遠退到廊下,低眉垂首,眼觀鼻鼻觀心,半點不打擾。
偏那隨行近侍沒眼色,輕咳兩下想要提醒王後起身見禮,毫無意外得了李恪昭一道冷眼,立時噤若寒蟬。
可歲行雲還是被驚醒了。
她有些尷尬地笑笑,想要下榻,李恪昭卻大步迎上來,側身虛虛坐在美人榻邊沿,擋住了她的動作。
“既君上大度,那我就不客氣了。”歲行雲笑吟吟抬手掩了個嗬欠。
李恪昭眼底噙著縱容,沒好氣地淡聲道:“何必與自己較勁?”
近來宮人們都在講,王後果真不同凡響,不但能舞刀弄槍,還能讀書識字,隻需有人在旁念著,她閉著眼睛都能學,絕不是在睡覺。
李恪昭聽得隻想發笑。這位王後閉著眼可沒在學,哪次都是當真睡著了的。
聽出他的嘲笑之意,歲行雲懶洋洋嗔他一眼:“太醫說,我這陣子閒著也是閒著,不如看些書,也算是為禿小子做個言傳身教的好榜樣。絕對是禿小子自己不爭氣,這幾個月我一聽人念書就困,從前不這樣的。”
她從最開始就有種古怪預感,總覺肚子裡這個就是當初夢裡那扁嘴無牙的胖乎乎禿小子。
“彆總叫他禿小子,叫得多了,不禿也禿。”李恪昭說著,將左手覆在她的肚上。
九重宮門惡戰那夜,李恪昭為了護住歲行雲,徒手握住了偷襲她後背的那把劍,左手傷得不輕,半年過去尚未能完全恢複握力。
歲行雲心疼地將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撇撇嘴:“命裡要禿終會禿。你彆不信邪,我就覺著他真沒頭發。不信咱倆打賭,到時生下來,他若真沒頭發,你嚶嚶嚶給我聽。”
李恪昭抿唇,白她一眼,沒接話。
堂堂縉王李恪昭,嚶嚶嚶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的。
況且,如果生下來真是個小禿子,他怕是都痛哭流涕都來不及,嚶什麼嚶。
歲行雲也不與他強爭,雙手捂臉又打了個嗬欠:“今日朝會有大事麼?”
“關於司金枝及團山屯軍的功過,有爭議。”
如今李恪昭事務繁多,他並不是個剛愎獨斷的君主,每日在群臣麵前總要費許多唇舌,私底下便愈發寡言。
既歲行雲問起,他便讓近侍從帶來的簡牘中挑出一卷交給她,之後又命侍者抬來小桌案擺在美人榻旁,自己挨著歲行雲坐在榻沿,安靜地批閱起來奏報來。
*****
歲行雲看的那冊正是團山戰報,看完便明白司金枝“殺神”之名的由來。
“小金姐這老實人發起威來,可真是叫人甘拜下風。”她嘖嘖感慨著,心情複雜。
五萬人全滅,拒絕受降,一個活口都不留,這是下了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