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幫星際海盜都這麼閒?陸封寒在心裡暗罵,麵上卻如深海般冷靜沉著,他在腦中飛快計算此處離躍遷點的距離,又瞥了眼跟上來的敵方星艦,迅速做下決定。
隻見微型星艦在高速行駛中一個急刹,隨即猛地下沉,而綴在他正後方的星艦反應不及,依然急速向前,即將從微型星艦上方滑過。
就在這千分之一秒的時間裡,陸封寒按下發射按鈕,小型粒子炮立刻就位,朝上方垂直激射而出,正中敵方星艦艦身!
爆炸引起的火光映在操縱台上,陸封寒沒空觀看這枚”煙花“,他鬆開操縱杆,將動力係統檔位降到最低,借由小型艦爆炸時引起的力場,如風吹葉般,以一個奇異的角度被推離,從而再次避開了襲來的炮/彈。
陸封寒揚眉:“對麵開了幾炮了?”
祈言回答:“五炮了。”
陸封寒指尖輕輕叩在操縱杆的金屬表麵:“還真是讓他們破費了。”
說完,他猛地將動力係統開至最高檔位,操縱杆狠狠往後一拉,微型星艦如離弦箭一般折向側旁,同時,一枚炮/彈脫離炮筒,直擊敵方動力源!
“打中了,我們走。”陸封寒操縱著微型星艦,如遊隼般在太空急掠而過,他指指星圖上標注的亮點,“這裡是躍遷通道,這裡,是來接你的人所在的坐標。到時候你就能安全地回到礁湖星雲,等外麵的一切平息。”
他這麼說上一句,不知道是為了讓祈言安心,還是為了讓自己安心。
而此時,陸封寒的個人終端上,“破軍”數據核的傳輸已上了百分之六十。
望著這個數字,陸封寒有種由衷的愉悅感。
就像兩人即使分開,也依然擁有強烈的聯係。或者說,日後無論哪種境況,他都有了找上門的理由——比如,“破軍”運行出了問題,你能不能看看?
這樣的想法,讓他因為分離而產生的患得患失得到了稀釋。
微型星艦靠近躍遷點,隨即如彈丸般融進其中。
陸封寒鬆開操縱杆,握住了祈言的手腕。意識到自己動作的不妥,又佯裝自然地出聲:“想起來了,你個人終端沒有配置在左手。”
將自己的意圖粉飾為查看祈言個人終端上顯示的進度,但話說完,卻沒放手的意思。
祈言也沒有掙紮。
躍遷通道兩側俱是淩亂光影,晃的人眼花,擠壓感也讓人感到不適,但兩人在其中,維持著這個小動作,誰也沒動。
妄圖延長的時間總是稍縱即逝,從躍遷點脫離的第一秒,陸封寒就開啟了防護罩。可陸封寒再是心思縝密,他也沒想到,迎麵而來的竟是爆炸時產生的餘波!
整艘微型星艦如海浪中的浮舟般被掀往一側,陸封寒觀察後推斷,三艘聯盟星艦和三艘反叛軍星艦交火,因某些原因意外進了這個剛打開的躍遷通道,直接從勒托到了這附近。
而剛剛,就是聯盟一方的兩艘中型艦發生了爆炸。
陸封寒謹慎避開交戰圈,直直去往接應的坐標點。
此時,戰圈內,三艘敵方星艦已經將聯盟僅剩的星艦包圍,就在炮口齊齊預熱之際,聯盟星艦竟在瞬間動力係統拉滿,以一無可當之勢力,驟然襲向敵方星艦!
隻見火光狂然騰起,聯盟星艦自爆,三艘星艦儘數焚於火海!
剩下的敵方星艦在爆炸後,迅速將炮口調轉,未分敵我,直接瞄準了陸封寒與祈言的所在。
陸封寒眉心緊皺。
不等他有所反應,一枚中粒子炮已經襲至眼前,陸封寒敏捷閃避,然而中粒子炮攻擊範圍太廣,即使全速,艦體仍受到損傷。
陸封寒毫不猶豫地按下一個按鈕。
“艦體受損”的警報聲中加入了細微聲響,祈言發現自己被固定在了座位上,他猛地偏向陸封寒:“你在乾什麼?”
陸封寒沒有說話。
同時,敵方中型艦宣泄怒火般,第二枚中粒子炮再次逼近!
依然是險險避開,操縱台上提示“艦體受損”的紅光卻愈加刺目。
祈言很快明白過來,他麵朝陸封寒緊繃的側臉,手指顫顫。
陸封寒知道,祈言已經明白了。
與躍遷前的情況不同。
之前遇見的兩艘星艦,俱是形製小、載重輕的小型艦,尚有一戰之力。但麵前這艘,卻為中型艦,甚至配備有足量的中粒子炮。
又是才被激怒、殺紅了眼的狀態。
陸封寒即使戰術高絕、操作技術過人,但礙於天塹般的硬件差距,依然無法抗衡。
甚至剛剛能接連兩次躲開炮火的攻擊,都得益於近十年來前線的生死淬煉。
祈言喉嚨發緊,心率加速,視線凝在陸封寒身上,幾乎是抖著氣息:“接應我的人正在趕過來——”
“轟——”
艙內警報聲混成了一團!
“防護罩已破損,十五秒後即將解除,15,14,13——”
“艦體動力係統破損,倒數兩百秒,即將停止運行,199,198,197——”
“監測到熱源靠近!請注意閃避!”
“艙內含氧量迅速降低,請注意!”
陸封寒再次避開中粒子炮的襲擊,整艘星艦卻被力場亂流影響,快要解體似的震顫不停。
在一片混亂中,他伸手捏了捏祈言蒼白的臉,嗓音依然是慣常的隨性:“來不及的。”
順著祈言臉側的線條,陸封寒的手停在他的下頜處,輕輕上托,於急劇顛簸和刺耳的警報聲中,低頭,傾身,吻在了祈言的唇上。
很涼,但很軟。
比他曾經想象中的,還要柔軟。
陸封寒咬著祈言的下唇,很用力,念著小嬌氣怕疼,又收斂本性裡的征伐強勢,放鬆力道,隻銜了兩秒。
這是一個極為倉促的吻。
在他收回手的瞬間,透明的防護罩升起,形成一個嚴密的逃生艙,將祈言護在其中。
陸封寒命令:“氧氣注入逃生艙。”
聽見這幾個字,祈言拚命搖頭,眼眶發紅,眼淚接連從眼裡滾落出來,濕濕漉漉。
他緊緊看著麵前的男人,不斷說著話:“陸封寒你不要這樣……你會死!”
卻隻有口型,沒有聲音。
手掌抵在透明的防護罩上,祈言指節用力到毫無血色,沒有知覺般,指甲倒劈到了甲溝,整個人都在不可抑止地發抖。
陸封寒其實不知道這種時候應該說些什麼。
他曾經不是沒想過戰死,他預設的場景是,死前將戰略後續布置都交代下去,讓接手的臨時指揮不至於忙亂,交代完也就沒彆的了。
他的撫恤金受益人空白沒填,他沒有家人,這筆錢以後會被用來資助軍人遺屬。
可是現在這樣的情況,沒有在他的計算範圍內。
眼前這個人,也像是命中意外一樣。
隔著透明防護罩,他望著祈言,不放心:“抱歉,沒有經過你的允許就做了決定。如果能忘,不要記得這段記憶。”
祈言咬著下唇,用力搖頭,不一會兒,便有血珠在陸封寒剛剛親吻過的地方溢了出來。
紅得刺目。
陸封寒強忍下心疼,最後看了看祈言,命令:“逃生艙即刻脫離。”
祈言嗓音低啞到發不出聲音,他還是望著他,半個人貼在透明的防護罩上,一聲一聲沙啞地喊:
“陸封寒——”
“陸封寒——”
電子音響起:“脫離程序已就緒!”
陸封寒目光專注,嗓音溫柔至極:“乖,接你的人馬上會趕到,回了礁湖星雲,戰爭結束之前,都不要出來。”
“陸封寒……”
“嗯,我在。”
“3——2——1——脫離!”
逃生艙被彈射/出的瞬間,陸封寒駕駛著微型星艦,猛地轉向,隨即毫不猶豫地攻向敵方星艦。
祈言被困在逃生艙裡,眼看外殼破損的微型星艦背身遠去,直到成為一個暗點,直到再看不見。
他攥著自己的領口,手指青白痙攣,悲傷席卷而至,令他臉色煞白地乾嘔,直到五臟六腑都絞在一起,似要嘔出血來。
在他心裡,有什麼東西,也隨之被生生剜去了。
由於艙內缺氧,陸封寒頭腦已經開始發沉,他收斂呼吸,操縱著微型星艦,引著反叛軍的中型艦靠近躍遷點。
在此之前,“一定要讓祈言活下去”的念頭如鐵片般紮在他的腦子裡。
此時又克製不住地想,祈言肯定要怪他,但這確實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了。
艙內氧氣隻夠一個人用,多一秒,兩個人都有窒息的風險。
防護罩已經被轟碎,星艦外殼損毀,隻需要一丁點外力,外殼就會徹底失去保護作用,兩人都會暴露在宇宙射線之下。
情況突發,等不及來接祈言的人趕到。
回天乏術。
他不後悔,以後祈言怪他也好,怨他也好,他都不後悔。
隻要祈言活著。
祈言還小,什麼都沒見過,看起來清清冷冷,但看個噴泉表演會開心,跟同齡人一起都覺得新奇,給他用繃帶係個蝴蝶結,會高興很久。
雖然表現得很聰明,平日裡卻迷迷糊糊的。
況且,他陸封寒護著的人,怎麼能死在這裡。
在心裡快速計算好逃生艙此刻的距離,陸封寒操縱著搖搖欲墜的微型星艦,一頭紮進了躍遷通道。
隨之而至的,是中粒子炮和敵方星艦。
無聲的爆炸。
微型星艦化作齏粉,陸封寒感覺自己漂浮在躍遷隧道裡,無數光影映在他眼中,整個人仿佛處於一種奇異的意識遊離的狀態。
他閉了閉眼。
祈言安全了。
想到這個名字,他又意識到,自己終究還是不想就那麼死去,所以沒有靠近那艘中型艦自爆,而是一頭撞進了這裡。
他曾經早早思考過墓誌銘,簽過撫恤金,寫過不超過五十字的遺書,想過無數次死亡的場景,甚至做好準備,隨時能為聯盟赴死、為群星舍命。
可現在不一樣。
他有了一個想要好好照顧的人。
有了一個連生命的最後一秒,也會舍不得、放不下的人。
在意識脫離的同一時刻,陸封寒手腕處的個人終端微微亮起,上麵的字符由“接收進度:100%”,已經變為了“強製啟動。”
星曆217年1月7日,聯盟成立日。
聯盟四星上將聶懷霆,親筆寫了一封《告聯盟同胞書》。
“……楓丹一號全堡壘死殉,勒托駐軍流血百裡,民眾惶惶,皆因我軍內部暗藏反叛軍之爪牙,散布敵方不可戰勝的謠言,煽動輿論,挑撥人心,更有鼠目寸光之輩,為謀私利,置同胞之性命於不顧,陷聯盟之安危於險境。
……
敵人非不可戰勝之神,更無所向無敵之兵,今星河猶在,熾血仍存,吾等必長驅千裡,悍不畏死,以勝利之名,敬慰亡靈,威振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