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塊迅速往前滾去,剛好滾到在他前麵兩步的裴勝才腳下,裴勝才大步往前,一時也沒防備,一腳踩上去,土塊硌得他腳一滑。
田埂本就不寬,剛剛夠一人走,這麼一滑,眼看著人就要倒田裡了,裴勝才本能的掙紮起來,偏他肩頭還挑著這麼重的擔子,掙紮間一用力,那腰哢擦一下。
“撲騰!”裴勝才腰抽疼了一下,沒穩住,倒在了地裡,泥水濺了一身,狼狽極了。
周遭的村民聽見動靜看過來,頓時哈哈直笑:“這是咋了?地裡有什麼好東西?”
“莫不是晚上鬨騰太久虛了?”
沒想到自己隨意一踢就能造成這樣的結果,胡義麵上一虛,但見這個場景,又得意的笑了起來:“大隊長,您還是歇著吧,都說了這——啊!”
話還沒說完,他麵上一痛。
剛從泥水裡爬起來的裴勝才一拳頭打在他臉上,將他撂倒指著他鼻子罵道:“你他娘的真當老子沒看見那土塊是你踢過來的?沒用的東西,老子腰扭了都能壓著你打!”
胡義臉一白,掙紮的動作都僵住,慌張的辯解:“我不是故意的。”
裴勝才呸了一聲,捂著腰起身,黑著臉道:“承認都不敢承認,更是孬種。”
說完他直接抬起紮根水田裡的雙|腿,從胡義身上跨過去,一瘸一拐的走,順便對著嘲笑他的村民罵罵咧咧的解釋一番,免得降低了他們心中大隊長英武的形象。
然而他心裡還是直罵娘。
大隊裡連個赤腳大夫都沒有,他這腰不能騎車,怕是得這麼走到鎮上看大夫了,胡義那小子,他記住了,今後還能讓他偷懶,他就不姓裴!
裴勝才滿心憤怒,剛走到村子口,想回去拿點錢,就聽見有人叫自己。
裴勝才尋聲看去,見裴家那剛娶的小媳婦朝自己走過來,他納悶道:“咋了?是賀軍有啥事?”
“不是,”薑溪露出友好的笑容:“大隊長,你腰扭了吧?我會點醫術,要不給你看看?”
裴勝才眼睛一亮,對啊,他都忘了這丫頭聽說可厲害了,村子裡這兩天一直都有人去裴家找她看病。
不用忍痛走去鎮上了!
意識到這點,裴勝才樂激動得一拍大|腿,頓時疼得一張黝黑的臉皺成一團,趕忙捂著腰,結果更痛了,都要跳腳了:“嗷!痛死了,差點忘了你這丫頭,快點快點,給我看看……”
雙方愉快的達成共識,薑溪很高興,但見裴勝才這樣子,直接笑出聲,趕緊囑咐:“你彆動,手拿開,不然要加重了。”
裴勝才聽話的鬆開手,薑溪過去看,平時村裡男人乾活,都是光膀子,皮膚曬得黑不溜秋的,倒是沒看出什麼什麼紅腫。
她就直接上手觸碰,按著一塊比彆處熱的地方:“這裡疼?”
“對!”裴勝才立馬點頭。
確定了範圍,薑溪果斷上手,用力按下去,將那一塊緊繃的肌肉給順滑。
但裴勝才就痛得直叫喚:“哎喲,你輕點!”
“看著是個小丫頭,咋下手這麼狠?”
薑溪哭笑不得,手上卻沒停,一圈按完,她道:“你再動動看,好點了嗎?”
裴勝才一愣,等腰部的疼痛緩解了一些後,才試探的走了兩步,雖然還是不能直起腰,可比剛剛一動就扯著疼,要好多了。
他抹了把汗,佩服道:“你這丫頭真不錯,老三撿到寶了。”
薑溪抿唇一笑,道:“您這有點嚴重,得敷點膏藥,剛好我前兩天去鎮上買了膏藥,我給你拿點,再熱敷一下,怎麼樣?”
“行!”裴勝才一口答應。
薑溪帶著他回去,裴母幫忙煮了毛巾熱敷,她拿出之前買的膏藥遞過去,等熱敷過後,給他貼上。
這一係列操作結束,裴勝才整個人都舒服了:“桂芝姐,你這兒媳婦真不錯,娶得好。”
裴母頗為得意:“那當然了。”
薑溪靦腆一笑。
裴勝才自己事也忙,沒有多停留:“成,這藥叔拿走了,待會兒我讓我家燕子過來送錢。”
燕子是他孫女。
裴母一口答應,笑眯眯的囑咐他兩聲,這兩天幫薑溪接待病人,她都會說幾句醫囑了。
裴勝才滿口答應,離去時腰板兒都挺直了許多,不過不能跟沒扭傷之前那般靈活了。
但比起剛開始,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
關鍵是忙活了這麼一通,收費還便宜,真劃得來。
不過裴勝才剛回到家裡,就看見匆匆從地裡回來的媳婦程月枝。
程月枝將自行車都準備好了,手裡還捏著一個包錢的手帕,氣呼呼叉腰等著,見了他,直接扯著嗓子後:“裴勝才!你去哪了?老娘等你半天了。”
裴勝才剛要回答,程月枝又納悶道:“剛大家不是說你腰扭了嗎?虧得我工分都不要,火急燎急的跑回來。”
裴勝才下意識摸了一下腰,趕緊背對著她展示背上貼的膏藥,笑著說:“本來我是要自己去鎮上的,結果路上碰到了賀軍媳婦,她給我按了兩下,謔,好家夥,真的不痛了,我就跟她拿了兩貼膏藥,現在都好好的。”
程月枝瞪大了眼睛,好奇的過去看看,沒瞧見什麼特彆,嘀咕道:“你是真扭了還是假扭了呀?”
說著,她直接上手拍了拍。
“啪啪——”兩聲脆響。
裴勝才立馬哎喲一叫,捂著腰躲開,冷汗瞬間冒出來:“我說婆娘,你輕點啊,我是真扭了腰,那丫頭給我才按好的,彆又打壞了。”
“我又沒下多重的手?”程月枝不滿道,但見丈夫呼痛兩下,又好生生的站著,半點不像扭了腰的人,驚了:“娘咧,這丫頭還真有兩把刷子啊!我還當時村子裡人吹的呢。”
“可不是?”裴勝才讚同的點頭,大步走到屋子裡,給自己倒了杯水,感歎道:“裴忠家娶了這樣的兒媳婦,真的是走狗|屎運了,就她這能力,放城裡都能進醫院當大夫了。”
在醫院當大夫,那才是受人尊敬。
可惜薑家裴家都沒這個能力將她送進去。
程月枝跟著進來,心頭對當家的擔心也沒了,隨口笑道:“當不了醫院的大夫,咱們大隊的大夫不是可以當嗎?”
裴勝才端茶的手一僵,目光炯炯的看著媳婦:“婆娘,你剛剛說啥?”
程月枝被他那神色弄得一怔:“我說什麼了?”
“當大隊的大夫啊?!”裴勝才反而著急的提醒她:“你怎麼這樣想?”
程月枝奇怪道:“因為咱大隊沒大夫啊,要看個病,每次都得去鎮上,貴死了,平時有個小病小痛哪舍得去?咱家還是有點家底都不能這樣,村子裡其他人更是,要是她當咱大隊的大夫,看病不就容易了嘛?說起來過兩天休息了,我也得去找那丫頭看看,我這肚子,總是莫名其妙疼……”
她不是大隊長,思想並不複雜,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大隊裡有個大夫,對她挺好的,就這麼簡單。
剛還激動的裴勝才聽完卻一聲不吭。
程月枝再一看,他已經一臉沉思。
程月枝見怪了丈夫思考的樣子,噗嗤一笑,給自己倒了水喝了兩口,說:“既然你沒事了,那我去乾活了,剛剛還請假了,虧了虧了。”
她麻溜的起身。
沒一會兒,裴勝才也猛地站起來,腰扭傷的地方抽疼了一下,他臉皮抽抽,但很快疼痛平息,他頗為激動的想要出去,走了兩步,又回屋子裡拿了點錢。
差點忘了,得給醫藥費。
前後不過十幾分鐘,裴勝才又來了。
裴母聽見動靜從廚房出來,心頭略微忐忑:“是不是腰上還疼啊?”
不會是小溪沒治好吧?
她怕薑溪好不容易弄好的口碑,又沒了。
哪知裴勝才一笑,搖頭道:“是好事,讓賀軍媳婦出來,我有事跟她說。”
裴母疑狐,但見裴勝才那笑容,擔心沒了,趕緊去叫人。
薑溪也才躺下,又起來,腦子都還暈乎著,就見裴勝才等不及的大步來到她跟前,笑容滿麵道:“小溪,你這看病的能力,叔也見識到了,正好大隊裡沒個隊醫,平時有個什麼事都得大老遠跑去鎮上看,一個不小心就拖嚴重了,我一直想弄個衛生所,就是沒有大夫,辦不起來,你看你有沒有興趣?到時候看病就不收費,隊裡給你工分,他們拿藥了再收費,價格就跟鎮上一樣,怎麼樣?”
薑溪:“!!!”
她迅速清醒了,驚喜的看著裴勝才:“真的啊?我可以嗎?”
要是成了,那都不缺積分了!哪用得著她今天這樣去找病人啊?簡直是躺著來積分,至於工資變成工分,這個她不在意。
現在裴家不缺錢,隻缺積分。
裴勝才給她肯定的答案:“當然可以,正好現在農忙,肯定很多人受傷,要是再去鎮上,那才是耽擱功夫,我回去就征詢一下各個村子的意見,怎麼樣?”
裴母也激動得不行,直推著薑溪:“快點答應啊,這可是大好事啊,以後不用乾農活了。”
雖然搶收時,還是得幫忙,但平時都可以坐在衛生所裡,舒舒服服的看病,還有工分拿,再好不過了。
薑溪卻沒有點頭,而是遲疑道:“這挺好的,我也覺得我可以勝任,但裴勝才,我家這情況你也知道,賀軍離不得人……”
裴勝才眉頭也皺起來。
裴母一邊感動,一邊又著急,沒想到好好一個工作,居然因為老三,不能去做?
她恨不得說自己留在家裡照顧老三是一樣,但她一直擔心的莫過於坐吃山空,她和老頭子年紀大了,賺不了太多工分,還得專門騰個人照顧老三,收入少了,可吃飯的嘴巴卻不少。
若是三個人都能有工分,那才是真的兩全其美。
她腦子急速搜索著,忽然眼前一亮:“要不我跟你爹每天將老三送到衛生所,這樣你可以看著他,也能看病,回來時我們再接回來,也是一樣,畢竟衛生所不可能時時刻刻有病人,要是太忙了,你就使人來說一聲,我請假過去照顧老三也是一樣的,成嗎?”
裴勝才也趕緊點頭:“這個可以,怎麼樣?”
薑溪略一思考,覺得這事挺麻煩的,但比起工分,不算什麼,再做個輪椅就好,她也點頭:“可以,大隊長,這事就麻煩你了。”
裴勝才朗笑道:“是我麻煩你了,給我解決大|麻煩了!”
真要成了,一個大隊都能受益。
這邊確定好了,裴勝才迫不及待往大隊去,找副隊長、大隊裡的會計等人商量,原先大隊裡也有個衛生所。
但那大夫聽到風聲還怕,自己就跑了,衛生所空了半年,實在找不到大夫願意留在這裡,正好知青越來越多,就給知青住了。
這幾年下來,早已用不了。
而且衛生所在隔壁村,距離這裡還挺遠的,得弄新的衛生所。
衛生所不需要多大,劃出一塊地基,建在村子邊緣靠近周遭幾個村子的地方,等五月農忙過後,請幾個人,十天就能做完,花費也不高。
這一切,裴勝才都盤算好了,第二天一早去大隊時,就拉著幾人討論。
隻是等他噴著唾沫星子說完,意猶未儘的喝下一大口水,等了半天,卻無人附和他。
裴勝才:“?”
他難以置信:“難道你們不覺得這很好?薑溪那丫頭真的醫術不錯,我今天親自體會過的,我們村好些人都找她看病拿藥,沒有一個說她不好的,有個大夫不是挺好的嗎?”
大隊裡的幾個乾部,為了避嫌,各個村裡都有一兩個,大隊長是裴勝才,副隊長、會計、出納、書記、保管員都來自其他村子,比如副隊長周信,來自周家村。
這幾人決定著第六生產大隊的幾乎全部事宜。
裴勝才滿懷期待,可其他五人就不是這樣了,首先他們並不了解薑溪這個人,其次這是要花錢的,雖然不多,但大家都窮的時候,這筆錢還是很讓人心疼的。
因此幾人支支吾吾,不願意點頭。
裴勝才看懂了,生氣道:“你們為什麼不同意?難道真的想一點小病小痛自己忍著,或者寧願大老遠費勁去鎮上?才八個工分,咱們大隊養得起。”
副隊長周信趕緊笑道:“當然不是,隻是你這也太急了吧?萬一她也就會治療點跌打損傷呢?”
大隊長好笑道:“不知道跌打損傷,難不成你想讓她在衛生所給人做手術?”
周信:“……”
會計林濤委婉道:“那也不用每天八個工分吧?這也太多了。”
“這個……”裴勝才沒有反駁,他脫口而出八個工分可能是多了,思索片刻道:“若是再少,怕是有點虧,因為看診是不要錢的,比如我昨天扭傷了腰,不開藥,隻是幫忙按|摩緩解疼痛,或者脫臼幫忙複原,是不收費。”
林濤一看有戲,立馬道:“這是個問題,所以這事我看得壓後,咱們幾個村子的村民也不一定會同意,你看咱們賬麵上,前陣子一個知青偷偷去山上試圖打獵結果摔了腿,借走了十塊錢,已經沒剩多少了……你看……”
其他幾人迅速點頭:“對對,咱現在也沒錢,就彆折騰了,現在不是挺好的嗎?”
“雖說衛生所看著不要多少,但光是買磚就得花不少,更彆說還得訂做桌椅板凳病床,麻煩得很……”
剛剛還不太願意開口的同僚,此時一人一句說得裴勝才都插不上話。
他也懂了,臉色越來越難看。
作為大隊長,他當然知道隊裡的賬目,但建造一個衛生所還是可以的,這樣以後周遭村民看病都會好些。
而且他想著不止他這一個大隊沒大夫,周遭幾個大隊都是這樣,比起去鎮上,他們這裡明顯更方便,沒準還能賺錢。
隻是現在……
裴勝才深吸一口氣,知道同僚們一開始就沒想同意,他也懶得說,反正人就在他村子裡,沒了衛生所,其他人看病才麻煩,他不麻煩。
他繃著臉道:“成,你們不願意,那這事就算了吧。”
周信乾笑:“當然不是不願意,隻是實力在這……”
裴勝才已經懶得聽,直接轉身離去。
留下辦公室裡幾人麵麵相覷,都有些不高興,尤其是周信,直接黑了臉,嘟囔道:“整天一副為國為民的樣子,還不是看大隊裡裴姓人少?想扶一個起來?”
跟周信同氣連枝的會計林濤也趕緊道:“再說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能有多大本事?看來裴勝才是盯上這個空缺了,一天八個工分,可是個肥差,想得美。”
他說得肆無忌憚,因為剩下的兩個人,出納和管理員,正好都是另一個村的,是上一任大隊長扶持起來的,平時老老實實,完全不敢打報告。
不過林濤隻是單純的附和,但聽著的周信卻心頭一動。
說得挺對的。
這其實是個肥差。
之前他是沒想到,但裴勝才盯上了,那他可得想想有沒有合適的人,最好能捷足先登了,畢竟隊醫也是能在隊裡說上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