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四刻, 畫了押的供狀便呈進了清涼殿。
彼時皇帝已收拾妥當,直接去珠玉殿赴宴又時辰太早,正料理些瑣事。
供狀是小祿子送來的,夏雲姒就先接了過去,掃了一眼,果然不出所料, 沒直接牽扯上昭妃。
如蘭招供說, 是與采苓交好的采菁找的她, 道采苓因為夏雲姒的緣故而受儘苦楚, 願許以重金,取夏雲姒性命。
這“重金”的數額也在上麵寫清楚了,夏雲姒坐在禦案邊讀到此處, 不禁冷笑出喉:“臣妾的命竟隻值五十兩紋銀!”
皇帝正讀著本無關痛癢的問安折子,聽言抬了下頭, 就將她手裡的那兩頁紙抽了過去。
看了一會兒,他沉聲道:“押如蘭來。”
如蘭早已被帶到了殿外, 宦官得了旨意,即刻將她押進殿中。
任嬤嬤帶她過來前已將她拾掇乾淨,除卻臉上顯因掌摑而腫脹之外尋不到任何用刑的痕跡, 與屈打成招挨不上分毫。
她進了殿就瑟縮地跪著, 不敢說什麼, 也不敢告饒,安靜得像是被灌了啞藥。夏雲姒估摸著任嬤嬤大概已提點過她了,令她不敢胡言亂語。
定定地端詳了如蘭片刻, 她輕然開口:“你供狀裡說的都是真的?”
如蘭慌忙磕了個頭:“是……奴婢不敢有半句虛言。”
夏雲姒:“找你的采菁,可是昭妃娘娘的陪嫁宮女采菁?”
如蘭連連點頭:“是,是她……她與苓采女都是昭妃娘娘的陪嫁宮女,所以交好。”
夏雲姒哦了一聲,又風輕雲淡地問她:“那她有沒有跟你說過從前的舊怨,苓采女究竟為什麼這樣恨我?要知道,起先可是苓采女栽贓的我,而非我先害的她。”
如蘭恐慌地搖頭:“這……奴婢不知……”
“嗬。”夏雲姒輕笑,“真是奇了。”長長地籲了口氣,她緩緩搖頭,“苓采女到底為何這般恨我,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這話當然不是說給如蘭聽的,是說給皇帝聽的。皇帝隻消往昭妃身上想上半分,這場戲就做得不虧。
皇帝卻未予置評,隻問如蘭:“你說采菁是讓你給夏宣儀下毒,而非行詛咒之事?”
“……是。”如蘭不敢遲疑,竹筒倒豆子般一口氣說下去,“毒……毒是采菁找來給奴婢的。行宮門口查得嚴,但她有隻中空的簪子,將藥粉裝進去帶入宮中即可。說是積攢三回,用量便可取人性命。”
夏雲姒:“現下已攢夠了?”
“還沒有……”如蘭肩頭緊繃,躲避著她的視線,“應是明日還要再去見她一次,在行宮附近的集市藥房相見……”說及此她頓了頓,抬眸睃了眼皇帝與夏雲姒的神情,終於按捺不住,重重地接連磕起頭來:“所以那符咒當真不是奴婢的,皇上……奴婢從不曾見過那些東西,更不知道宣儀娘子與周美人的生辰八字啊!”
一下又一下,磕在地上咚咚作響。皇帝卻隻覺得心煩,擺了下手,兩旁的宦官即刻上前,將她箍得動彈不得,嘴也捂住。
夏雲姒不再說話,靜靜地看著皇帝,他倚向靠背,闔目揉著眉心。
他對昭妃起疑了,一定是對昭妃起疑了。否則一個采苓,不至於讓他這樣頭疼。
恰到好處的,她溫溫柔柔地喚了他一聲:“皇上……”伸過去的手在他的袖緣處絞了個圈,語聲愈發委屈,“求皇上為臣妾做主。”
他睜開了眼睛。
“這事……”他睇了眼如蘭,“可與昭妃有關?
如蘭打了個激靈,愕然抬頭:“奴……奴婢沒聽說,奴婢不清楚,不敢妄言。”
他沉然點了點頭。
夏雲姒垂下眼簾,想他大約是要出言為昭妃辯解的。
這於她而言並不意外,更不至於為此寒心,不過說明昭妃實在難以撼動罷了。
卻聽他隻說:“去押采菁過來。”
……這反倒令她意外了。
“皇上。”她喚住他的同時掃了眼樊應德,止住他領命辦差的腳步。絞在皇帝袖緣處的手一翻,將他的手腕握住。
雖隔著衣袖,他還是顯然滯了滯。
夏雲姒抿笑溫聲:“皇上彆急著抓人,且聽臣妾一言。”
他深深地看著她:“你說。”
她頷首道:“一會兒就是慶功宮宴,此番是覃西王頭功,昭妃娘娘又是覃西王送來的,總有些情分要顧及。”
他搖一搖頭:“三弟不會管這些事。”
“那也總要人贓俱獲才好。”夏雲姒下一語脫口而出,見他微顯惑色,又緩緩續言,“如蘭不是說明日還要見采菁一次?就讓她去。人贓俱獲地抓了采菁、搜出毒來,也算給昭妃娘娘一個解釋。”
她噙著笑,聲音聽上去溫柔至極,仿佛自己隻是怕昭妃誤會,全未聽出他對昭妃的懷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