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之事說來複雜, 但再複雜的地方,總也有簡單之處。
譬如“重金之下必有勇夫”這話,在宮中就極為好使。
宮中的宮人各不相同,有些家境尚可,但窮得過不下去才進宮的也大有人在。這樣的宮人,其中許多都願意舍出一條命去給家裡換錢。
譬如吳子春就是這樣, 五百兩黃金對他家中而言是無法想象的數目, 他便什麼都豁出去了, 甚至連背後究竟是誰都沒搞清楚, 就在這金子的誘惑下禁不住地入了局。
而這五百兩黃金的數額,大抵是因為事關皇子、背後之人過於看重此事才出得如此之高。實際上為了五兩黃金就能去賣命的,宮中也大有人在。
“也出五百兩黃金。”夏雲姒著手安排的時候, 卻也說了這個令人瞠目的數額。
小祿子聽得咋舌,躬身笑稱:“娘娘著實大方。若不是實在惜命, 下奴都想這差事了。”
“誰又不惜命呢?”夏雲姒慨然淡笑,“我也知道遠不需這麼多錢也會有人願意賣命, 可這實在不是討價還價的時候。”
——買人的命還討價還價,她虧心。
比辱罵神佛更教人虧心。
小祿子便領了命告退,不過多時就尋得了合適的人手。
他沒有直接見那宦官, 將人約在了行宮外的一處茶樓裡, 交待事情的時候一直隔著一道屏障, 說完就從屋後的窄門直接離開了,隻將訂金留在了那裡。
這便是夏雲姒所想的以彼之道還之彼身,背後究竟是不是燕修容都不要緊, 這一計都仍可以用起來。
一切安排妥當那日,夏雲姒恰沒什麼事情,皇帝又忙於政務,她就將莊妃請來了玉竹軒中,與她安然下起了棋。
莊妃執黑、她執白,兩個人下了半晌局麵都很溫吞。不知不覺便到了晌午,夏雲姒望了眼窗外的午時陽光,鳳眼微微眯起:“差不多導師陳樂。”
與此同時,從尚食局中端出來的午膳正送往宮中各處。
不論在皇宮還是行宮之中,主位娘娘們宮裡都大多設有小廚房,並不從尚食局傳膳,唯獨順妃是個例外。
她素來不喜奢侈,覺得專設一小廚房反倒麻煩,便一直與眾人一樣從尚食局傳膳。
眾人誇她賢德之餘,也知她這是有這樣做的底氣——說到底,她並不得寵,膝下的皇子也不像嫡長子那樣惹眼。沒了這兩眼或許即便執掌宮權也不夠風光,但亦不會遭人嫉恨。她又素來待人寬和,誰也犯不上害她。
於是便見兩列宦官齊齊地捧著食盒進了順妃的院門,她身邊的大宮女倒也謹慎,見其中有個麵生的,便攔了一下:“我從前沒見過你。”
那宦官躬身笑答:“下奴是新撥到尚食局的,今兒起才開始負責順妃娘娘的飲食。又碰上先前呈膳的一位告假了,便由下奴來送。”
類似這樣的事倒也有過幾回。雖說侍奉主位宮嬪的人馬即便是在六尚局中也該是固定的一波,但宮人也是人,有個小病小災在所難免,自就隻能找人頂替。
那宮女便讓了開來,招呼他們將膳端去側屋,要從食盒裡取出放到托盤上才好端進去。
檀木棋盤上,一顆白子緩緩落下。冰涼的石質棋子落出穩穩一響,夏雲姒笑說:“姐姐請。”
莊妃沉吟了半晌卻開了口,話一出來,便可知她方才的沉吟與眼前的棋沒什麼關係:“你這回……可是衝著三皇子去了?”
夏雲姒悠然搖頭:“稚子無辜的話說多了也膩,可算計小孩子有什麼意思?能直接衝著本尊去,當然是與本尊過招更有意思。”
順妃院中的西屋裡,珍饈美味已一碟碟在托盤中盛放妥當,遂有宮女魚貫而入、端起托盤又魚貫而出,向著正殿去了。
莊妃遲疑著又落下一枚黑子:“可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宋婕妤是誆你的呢?一旦順妃真有了什麼不妥,豈不就……”
“這我知道。”夏雲姒抿笑,旋即便也又落下一子,“所以我不會真讓順妃出事的。她與燕修容若與此無關,事情就到此為止。而若她們有所心虛,日後的萬般糾葛便也算得她們自己鋪出來的,怪不得我了。”
香氣四溢。
正屋裡,菜肴片刻之間就已上齊,與那精致的瓷器搭配著,在桌上倒也算得一派美景。
順妃一時倒沒急著從寢殿出來——依著規矩,桌上的菜都還需她身邊的宮女驗過才可,哪怕宮中並無人會害她,也不可漏了這一步。
就見兩名宮女上了前,一個端著小碟,從盤中夾菜擱入小碟之中。另一人輕挽衣袖,執著銀針逐一驗過。
兩人做這事都做慣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但從未驗出過什麼,不免有些鬆懈。
然而在驗過一道點心後,那執銀針的宮女正要換一根針再驗下一道,目光往銀針上一定,卻倏然麵色大變。
“這——”她驚吸冷氣,幾乎喊出聲來。另一位抬眸一看,頓也往後一個趔趄。
——銀針的頂端堪堪黑了一截,不用多問,十有八|九是砒霜所致。
二人麵麵相覷,明明都已是曆過許多事的老資曆宮女,卻硬生生反應了良久,才疾步向屋中行去。
玉竹軒裡,莊妃抿著笑,又落下一子。
她瞧出來了,其實棋盤上這先行一步的黑子已顯了頹勢,後走的白子步步緊逼,更似乎將黑子的一切路數都算在了其中,殺勢極猛。
她一壁端詳著棋局,一壁斟酌著問:“可總是宋婕妤所言都是真的,你就確信如此便能讓順妃與燕修容鬥起來麼?”
她想以夏雲姒一貫的本事該是有十二分的把握的,之所以有這樣一問不過是為求個心安。
可夏雲姒搖了頭:“我並不確信。”
莊妃一怔,就見她閒閒地再度放了顆白子上去,口中道:“有兩樣結果,哪一樣都有可能發生。”她說著唇角勾起笑,嫵媚中透著她臉上慣見的玩味,“我倒希望她二位彆是悶頭一股腦地掐起來,順妃也疑一疑我才好呢。”
順妃的院中,刹那間已亂成一團。
她從未遇上過這樣的險事,好似愕了半晌,又即刻著人圍了尚食局,下旨嚴審。
備膳的當然個個都有嫌疑,前來送膳的一眾宦官亦逃不過,很快就都被看了起來,挨個盤問。
然而不足一刻,那大宮女又入殿匆匆稟了話,稟話時臉色煞白:“娘娘……那送膳的宦官中,有個叫吳韌的……忽地自儘了。奴婢剛去看過,大約是早已服了毒……乾完這事正好毒發。”
“竟有這等事!”順妃拍案而起,黛眉深皺。好生緩了幾口氣,才又做了吩咐,“平日與他親近的人,挨個查過!”
大宮女一福,當即領命去辦,可好一番審訊,最終卻沒得著什麼有用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