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二十八章 貪贓者,有如此人(2 / 2)

尤其是近年來稅賦不斷加重,不少地方也在巧立名目征收,收上去的這些錢是不是也全部被貪了?

雲詔府的輿論也形成了兩極分化。

一部分是認可當地官員的,她們能察覺這麼多年雲詔變得越來越好。家家戶戶原來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情況正在減少,甚至能夠興辦書院,後來又修商道,將這裡的茶葉等東西賣了出去後,百姓增加了營生,各個部族之間摩擦都減少了,內部環境穩定,外部環境也相對安穩,總體來說,雲詔的大方向上是欣欣向榮的。

另一部分就是產生質疑的,因為這些年雲詔的變化大。不過變化大自然是因為做了不少改變。當時長樂親王府大刀闊斧的牽頭修路鋪路,確實修出了一天商道,讓近兩年的雲詔茶葉價值千金,但是仍然讓不少人質疑這其中修路鋪路花費的銀錢。除了修路,長樂親王府也親自牽頭,籌辦了不少書院,後來,由於當地有些地勢低窪,又另修了溝渠,零零總總下來,這些年雲詔也是不少花費,征用了不少徭役的。

因此有不少人擔心這些銀子都被吞了。她們的路麵也是和合安府一樣裡麵是空的。

不過普通百姓懷疑歸懷疑,階層壓迫著也隻會是心裡嘀咕,沒有壓迫到絕望,沒有人會用性命去反抗或者試探挑釁。

日子能過就過,好好的折騰什麼呢?

但是除了百姓,雲詔府還有一群士紳階級,還有一群熱血學子,甚至還有各個部族的當家人和曾經被募集的商戶,商人雖然在大應的地位低,但是往來的還有不少大戶人家,這些大戶人家就是她們背靠的大樹。

因此,

彆人不敢質疑的,她們敢!

彆人不敢明目張膽說的,她們敢!

甚至有一群受了刺激的學子更是義憤填膺,扛著鋤頭和背筐就要去親自驗證這些年修的路底下是不是空殼,溝渠有沒有應修儘修。

事情被報上來的時候,聽說這群學生已經去附近的村子檢查溝渠了。

隻是結果不儘如人意。

因為她們去的就是應寧前幾個月踏訪過的村莊附近。

那裡應寧去過,本來地勢就低窪,不過幾年前就規劃過那邊新的排水溝渠修建和每年檢查,隻是按照應寧當時去的情況看,規劃的兩條溝渠大多隻修了一條,或者就是廢棄不用,根本沒有讓溝渠做到應該做到的事,才會一到雨季就被淹。

不過按照當時村裡人熟絡的送禮物來看,要麼上麵的官員檢查不嚴厲,上行下效,下麵的官員中飽私囊,自然也對這條水渠不上心,才造成這種情況。

要麼就是當地官民陽奉陰違,勾結在一起,特地廢棄了新修的溝渠,然後每年雨季從州府或者長樂親王府這裡拿豐厚的安置銀子。

因此一群學子去了自然沒有拿到她們理想中的結果,反而激的她們怒氣衝衝,熱血上湧,她們提著農具就要去挖商道。

畢竟溝渠都弄不好,還指望商道?

說不定裡麵貓膩更多。

大應朝對學子,士大夫之流頗多優待,她們根本就無所顧忌。

應文雪接到消息的時候臉色一時間很精彩,尤其是應寧還在她的書房。

幾個月前也是在這裡,應寧欲言又止的提醒,委婉的問起以前的規劃和溝渠,提起那些熟練的賄賂,她非常自信的說正常。

現在想想,臉都紅透了,甚至還有點慌。

如果商道真的……

不過再不自在,那也是要麵對的,兩個人決定去看看。因為這群學子鬨的聲勢頗大,現在已經有不少人跟在她們身後看熱鬨了。

畢竟現在的情況挺敏感的。

如果路上真挖出點什麼,說不定路上的那位刑部尚書程辛樹到時候處理完合安府可以一路南下,再來擼掉雲詔府不少官員的帽子。

長樂親王府可以直接吃掛落。

不過走之前,應文雪躊躇:“我們應該做什麼?”

她們就這樣過去阻止那群學子嗎?

應寧微微詫異,然後問道:“你覺得呢?”

應文雪沉默,半響終於猶豫道:“你們之前提早準備是對的。”

可的差距就在於,即使應寧她們至少提醒了,她現在麵對這樣的情況,還是覺得猝不及防,總有一種為時已晚的感覺。

她心裡苦笑一聲,藏在心裡的某個念頭更堅定了一些。

應寧笑了一下:“現在準備也來不及了,好了,你什麼都不用管,我帶你去看看。”

姐妹兩個臉上的傷一直用上好的傷藥養著,現在不仔細看基本看出來痕跡,於是換了一身衣裳帶上各自的長隨就出門去,半道上就遇著了也往那邊趕的歸靜如。

歸靜如見了姐妹倆,還是笑眯眯的,一點擔憂惶恐焦灼都沒有,還團團行了個禮:“世女,二小姐。”

應寧點點頭頷首,應文雪到底有不忿,開口道:“歸大人胸有成竹呐。”

如果這次不能好好解決學子的事情,大家恐怕都討不到好,但是歸靜如似乎自信又篤定,和她接到消息的情緒變化比起來,實在讓人不爽。

歸靜如拿著帕子擦了擦自己並不存在的汗水,笑道:“我哪裡是胸有成竹,不過信任長樂親王府罷了,也是信任長樂親王和兩位小姐,都是真心愛雲詔子民的,怎麼可能會在商道上做什麼?”

應文雪哼了一聲,扭過頭去。

三個人不快不慢的趕到現場,這裡已經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了起來,全部都是鬨嚷嚷的聲音。還好提前趕來的守備軍統事認得她們,讓士兵擠開了一條道放她們進去。

情緒激動的學子們提著鐵鍬,鋤頭臉紅脖子粗的想要動手,對麵,有一群人也正在阻攔她們。

應寧微微詫異,竟然是於南方的商隊。

守備軍夾在她們中間,阻攔了這邊,又阻攔那邊,好險才沒讓兩邊的人打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應寧問道。

旁邊的一個士兵給她解釋:“這群學子要挖路,那群遊商攔著不讓。這群學生懷疑她們有貓膩,現在吵起來了。”

“遊商攔著不讓?”應寧微微疑惑,這又關遊商什麼事?而且商人地位低下,她們最討厭衝撞的就是上麵的階層了,怎麼會明目張膽的和學子起衝突?

士兵仿佛明白她的疑惑,繼續解釋道:“這群遊商很快就要回去了,她們有一批精致的貨物要通過這裡,挖壞的路會影響到她們的計劃,甚至損失他們的貨物。”

所以為了切身利益,再不願意對上都必須對上了。

但是顯然被這群學子誤會了,她們現在腦海裡麵全部充斥著陰謀論,因此很懷疑這群遊商的目的。

應寧搖搖頭。

歸靜如也了解清楚了,她大聲嗬斥製止場麵,這時候,她麵上的圓滑笑意褪去,有著不可忽視的淩厲和威嚴。

兩邊都遲疑忌憚的停下了口中互相嗬斥話語,和手上蠢蠢欲動的工具,往歸靜如的方向看過來。

歸靜如肅聲道:“對於學子們的懷疑,本官十分讚賞,但是對你們衝動的行為,本官也表示不認可。”

學子們臉上剛剛露出的笑容僵在臉上,看著歸靜如。

“挖路,那是不是懷疑城牆有問題,也要推倒城牆?”

學子們噤聲,城門城牆是城防的一部分,是由官方直接管轄的,可還輪不到她們插手,對城牆動手那意味可就變了。

但是其中有人卻忿忿的看向歸靜如,竟然駁斥道:“你是不是想掩飾什麼?不敢讓我們挖路嗎?”

歸靜如神色淡淡的看過去:“明明有更好的方式解決不是嗎?為什麼都要用這種莽婦的手段呢?你們這些學子,讀了那麼多書,與目不識丁的莽人有什麼區彆?”

“你們考慮過這商道上來來往往的商人嗎?”

一群學子受到了莫大的嘲諷,臉都紅了,但刺頭不是這麼好打發的,有人直接道:“商人低賤!況且我們做的事情是為了雲詔府所有人!你們一直在這攔著才顯得心虛。”

在這裡看熱鬨的商人雖然惱怒,卻又不得不卑微的垂下頭去。

歸靜如冷笑一聲:“心虛?商人低賤?”

她將手伸到袖口,拿出一遝紙,高高舉起,然後展開:“本官上任至今,不說功勞多大,建樹多少,至少也是兢兢業業,稱不上心虛。至於你所說的商人……”

她搖搖頭,沒有多言。

和人幾乎等高的紙展開,落到地上以後,甚至還在鋪延。

上麵用格外規整的格式,一項一項的列出了關於這條商道的每一條修建明細,甚至精確到了一個銅板,參與修建這條商道的每一個人。

可以說這一張巨型的紙,囊括了這條商道的所有修建過程。

學子們漸漸安靜下來,圍觀的人群也安靜下來,然後看著上麵的明細又慢慢嘩然起來。

“上麵有我們村子被用作徭役的記錄,還有我們的夥食費。”

“對對對,我我家除了出徭役。聽說夥食好,我還跟著姐姐來做過工呢,記得以前吃的格外飽呢,現在想起來當時發的是真正的大饅頭肉包子啊,上麵竟然有!”

“是大善人王夫人捐的錢,寫在這裡呢。”

“還有當時種茶的茶商出的錢。”

“這條商道不可能有問題,當時可是我一下一下做的,我記得清清楚楚,裡麵夯平平整整,嚴嚴實實。”

聞言,識字的人不識字的人都靜靜的打量這張紙,仿佛透過這張紙看到了之前修建這條商道的每一個細節和過程。

有這樣一份明細,加上圍觀的親曆人。懷疑不攻自破。

應文雪也微微睜大了眼睛,手捏緊了拳頭。

歸靜如臉上也露出一點微不可察的笑意,也不愧她們州府,縣衙,這幾日加班加點的整理和準備。

這個證據足夠瓷實,也能夠讓質疑者緘默。

歸靜如抬手按了按示意,人群很快安靜下來,聽她說道:“不止這一條商道。雲詔這些年來,改變很大。我們新修了很多書院,商道,甚至很多城裡的溝渠排水。”

“我們也不止這樣一份明細,從今天開始,關於書院籌建的,溝渠規劃的這樣的明細會公示在城門口,如果有疑慮的,歡迎去看。”

“哇!”現場爆發出不可置信的聲音,隨之而來的都是議論聲。

“即使這樣,雲安城周邊溝渠的事情你們怎麼解釋?”

她們就是因為溝渠的事情逐漸上頭,才要來挖路的。

歸靜如擊掌:“很好,我也正想說說這個事情。”

隨著她的擊掌,衙役壓上來幾個人。

一群學子微微詫異,因為裡麵有熟悉的人,是他們之前見過的,因為村子裡經常受災,哭的長籲短歎的老人。

歸靜如目光看過:“正好,就由這位經常受災的老人家說起吧。”

那老婦人瑟瑟發抖,在黑壓壓的目光下逐漸崩潰:“大人,小人知錯了,小人知錯了,小人不該貪心。”

說到後麵,她話鋒一轉,指向另一邊被壓著的衙役和小吏們道:“都是她們蠱惑我們的。”

“她們說,現在的長樂親王府世女是個仁慈的,我們隻要壓一壓溝渠的進度,等到雨季來臨,還可以向官府和長樂王府多要一筆安置銀子。”

“有了這筆錢就可以給家裡的女兒娶一個手足俱全的男子了。”

衙役和小吏很快認罪,這件事確實是她們提議的,不過她們很供出來當地一起合謀的裡長,保甲,還有當地的縣令。

人群嘩然,議論紛紛,一群學子臉上都是被愚弄的怒氣。

歸靜如這才開口:“這也是我們官府治下不嚴,讓人鑽了空子,今日本官就在此殺雞儆猴,以儆效尤!”

“按大應律令,官員受人財物者,計贓一尺笞四十,一疋加一等;八疋徒一年,八疋加一等;五十疋流二千裡。與者,減五等,罪止杖一百。乞取者,加一等;強乞取者,準枉法論。”

一疋布的價值約為十五兩白銀。

很快,下麵的搬上所收銀錠。

長樂親王餘威猶在,這也隻是一群利欲熏心者的初步試探,每一家所收金額不大,但是村子裡聯合起來,銀錢也算可觀,小吏已經足有八兩,在普通一口之家一年所花費在一兩到三兩時,這已經算是一筆巨款。

加上她是首犯,罪加一等,笞八十。

很快,衙役把她按倒,兩人一組,輪流交替,每人狠狠將手中的笞打在她身上,保證每一下都打的實,打的透。

皮肉受刑,最是直觀明了,血肉黏糊在一起的慘像,受刑者的哀嚎也容易讓人心生懼意。

有人自危,亦有人叫好。

慢慢的,哀嚎聲小下去,直至不可聞,暫時也不知是死了還是昏迷。

學子麵色突然受到這樣的衝擊力,臉色也是一陣青一陣白。

歸靜如卻慢慢摩挲著手上的扳指,緩緩露出笑意來:“貪贓者,有如此人!”

官府這樣強大,自信,篤定,讓圍觀的人也跟著澎湃起來。

應文雪怔怔的看著上麵雲淡風輕的歸靜如,慢慢抿緊了唇,隱約在她身上看到了很多人的影子。

比如她的母親,長樂親王。

比如她的妹妹,應寧。

她們都是這樣,沉穩,篤定,自信,坦然,並且有與之相符的能力。

她一直渴望的,向往的,就是成為這樣一個官員,治理一方。

可是她現在無比清晰的知道,她暫時做不到,最終能不能做到也猶未可知。

這時候她偏頭看向應寧,應寧正目光坦然的望著場中圍觀的百姓,受刑的人,還有歸靜如。目光裡都是了然及肯定,還有隱藏頗深的對歸靜如的滿意和笑意。

應文雪微微苦笑,果然是這樣。

這樣的挫敗感比以往更明晰。

承認自己的平庸總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她撇開眼,眼睛微熱。

心裡的念頭卻徹底堅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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