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是被痛醒的, 當然,也有可能是餓醒的或者冷醒的。
她掙紮著醒來的時候已經有些分不清到底是餓多一些,還是無孔不入的寒冷更多一些, 亦或者是身體上的疼痛更折磨人一點了。
她的記憶終止於最後看見沈知鶴的背影, 然後一陣風掠過,還沒看清楚就被人猝不及防的打翻在地上群毆了。
想到自己無力反抗,隻能蜷縮在地的樣子,她眼底閃過恨意,下意識的抓了抓袖口, 還能感受到信封的棱角, 心裡終於安心了一些。
她的信和路引沒有丟, 還有機會!
至於沈知鶴,她狠狠咬牙,她遲早會讓他好看的!
還有那一群不知道從哪裡衝進來打傷她, 給她亂扣罪名的人,她通通都不會放過!
她捂住餓的抽搐的胃部,忍受著身上的疼痛和寒冷。終於有空抬起頭來打量身處的環境。
等到看清周圍摞得整整齊齊的木柴枝丫, 隨意放著的一些雜物, 還有灰突突的冷森森的地麵時, 她不適狠狠皺眉。
她之前竟然就躺在這樣臟兮兮的,冷冰冰的地麵上嗎?
這時, 一隻比拇指還大的長相猙獰的飛蟲落在她的鞋麵上, 慢慢悠悠爬過,她下意識縮腳尖叫, 然後蹬開,在鞋麵上的飛蟲狠狠甩出去。
看見飛蟲受驚被甩開,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 扶著柴垛連忙站了起來。恨不得不要沾染這裡的一絲塵土,隻是看向自己破爛且臟兮兮的混著血跡的衣裳,還有扶著柴垛的手上沾染的蜘蛛網。她崩潰了。
她何曾狼狽至此?
在達官貴人遍地走的京都,她的家世不高,但她母親也是正五品的京官,她也是從小衣食無憂長大的!
她短促的尖叫猛地尖銳起來,然後踉蹌著靠近門邊,使勁砸門:“來人,來人,放我出去!”
“有沒有人啊!”
“來人!”
“啊!”
她的聲音從尖銳到嘶啞,終於有慢悠悠的腳步聲出現在柴房門外。
“鬼叫什麼呢?”
原本已經聲音漸漸變小的江夏容光煥發,目光亮了起來,這是下一刻又變成陰鷙:“放我出去。我是當朝四皇女貼身伴讀,身負四皇女的囑托,若我性命攸關,四皇女必定徹查到底。”
“嘁,招搖撞騙吧,你這樣子也能做四皇女的伴讀?”
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麵容平凡的粗布衣衫侍女。她不屑的撇了一眼江夏,仿佛看見了什麼卑鄙的螻蟻一樣。
然後一腳將扶著門勉勉強強站穩的江夏踹倒:“呔,小賊,既然醒了,那就跟我去見官吧,公然勒索恐嚇長樂親王府家眷,足夠你喝一壺了!”
她說著就要去拖江夏領子,對她如同對待畜生無異。
江夏心一慌,她是想威脅沈知鶴沒錯,可沒想把這件事情鬨得人儘皆知。
這件事情私底下威脅沈知鶴,沈知鶴會顧及清譽妥協幫她,但若是鬨開,下了長樂親王府的麵子,她還能不能活,尤未可知。
即使沒有鬨開,她被當成賊子以這樣的名義送到官府,對她和她即將辦成的事情也是十分不利的。
權衡之下,她連忙求饒:“是誤會,都是誤會!我隻是找沈公子敘舊的,我可以證明是沈公子的表姐。也可以證明我到雲詔來確實是奉了四皇女的指派來長樂親王府辦事的。”
她這樣說也是篤定沈知鶴絕不會向長樂親王府坦白兩個人之前的關係。
“這位大姐,你去通稟一聲吧,不然我若真的是四皇女的人,你將我送到官府,到時候你豈不是要吃掛落?”
話落,她從袖子裡撈出她的書信和路引,在侍女麵前晃了晃。
侍女接過她的書信和路引,似模似樣顛來倒去的看了一遍,然後冷哼一聲,似乎有所顧忌似的粗聲道:“容我去通稟!”
江夏內心嗤笑,這侍女不識文字,是拿不定主意了,一定會去通傳的。
果然侍女放開她的領子,將她丟在原地,拉上門急匆匆的就出去了。
江夏看了看周圍的環境,眼不見心不煩的閉上眼等待。
等到她快要忍不住二次去撞門的時候,終於有一個管事一樣的女人,帶著之前的侍女出現了,她認真的檢查了她的路引和書信,然後皺著眉頭看了她一眼,吩咐侍女道:“去打水來給這位小姐洗漱,然後引她去前院見世女,交由世女決斷!”
江夏一驚,這裡竟然已經是長樂親王府了。
不過想想倒也能理解,沈知鶴沒有這麼大的膽子敢把她關在柴房,而願意保護沈知鶴的隻有長樂親王府了。
隻是沈知鶴這個毒夫好狠的心,竟然沒有向長樂親王府說明她的身份。
不過當下她隻是安靜的聽從這位管事的吩咐,由著侍人帶她簡單打理洗漱了,看著沒有那麼狼狽以後帶到了長樂親王府的世女應文雪麵前。
她以前在京城是見過應文雪的,隻是她的身份還不夠與應文雪產生交集,因此應文雪並不認識她。
她到的時候,應文雪正在翻她的路引和書信,然後皺眉看向她:“你既然是來辦公差的,不來長樂親王府也就罷了,為何要去尋沈公子,你可知道,沈公子現在還在府上喝安神藥,傷著皇室子嗣,你擔待的起嗎?”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江夏屈辱的低下頭:“是江夏魯莽,突兀拜訪,驚嚇到沈公子了。”
她苦笑賣慘:“還被親王府的侍衛誤認為有歹意,狠狠揍了一頓。沈公子受驚期間一切藥費,江夏都會承擔。”
應文雪高高在上,並無歉意,反而理所應當的樣子,淡淡頷首:“嗯。”
江夏:……
她按下恨意屈辱,隻能自己轉移話題:“世女,四皇女給您的書信您也看了,對我的來意和請求也明白,我懇請世女看在合安府和四皇女的麵子上允準我們借一些糧種和銀錢。助合安府度過這次春耕。”
“合安府百姓受此襄助之情,長樂親王府於她們有活命之恩,她們一定會感念長樂親王府的!”
走不通沈知鶴的路子,她隻能自己努力。
因此她說著,展袖跪下,十分懇切。
應文雪眉梢微揚,從主坐上下來親自攙扶起她,眉頭一瞬間就皺成了一個“川”字:“四皇女來信,合安府為難,我和雲詔府怎麼可能袖手旁觀呢,我一定借!”
她肅聲道,麵容噙滿了悲天憫人的溫柔良善。
江夏眼睛微微睜大,這樣容易就成了?
卻見應文雪話鋒一轉:“隻是雲詔府非我長樂親王府全權做主,凡事都應當與當地官員協商,況且我雲詔府也在春耕,也不知現如今存銀幾何,糧種又剩幾何?夠不夠借與四皇女。”
她看著江夏因為錯愕來不及轉化的表情,心裡暗笑,麵上卻是一片溫和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歎息一聲道:“你待我這就去召見雲詔府官員,速速商議。”
江夏咬牙:“江夏靜待佳音。”
她沒有等多久,接收到世女命令的人都很快趕過來了。
然後應文雪為她一一引薦:“這是我們雲詔府的知府,歸靜如歸大人。”
“這是下麵主管我們雲詔府銀錢的戶支。”
“這是負責我們雲詔府糧種管理的官員。”
應文雪一一介紹,江夏身份不夠,就得一一行禮見過,而且她受傷後一直餓著,也並沒有用膳食,一圈下來,她臉色發白,額頭見汗,雙股戰戰。
應文雪終於介紹完停了下來,坐回主桌,將事情說了一遍,下麵的官員眉頭就皺了起來。
江夏的心也跟著高高吊起。
一群官員先是認可了該借,隻是等她們翻出賬冊,江夏的心就涼了一半。
上麵所剩的庫存糧種還不足她所需的十分之一,偏偏應文雪大手一揮,非常爽快的道:“全借了。”
仿佛豪富拋出了所有身家。
一群雲詔的官員紛紛附和,與有榮焉。江夏笑都笑不出來了,拿著十分之一,她能回去交差嗎?明顯是不能的,說不定還會被四皇女斥責無能,打發遠離。
偏偏她還要對拿出這點糧種的雲詔府眾人感恩戴德。
她心裡簡直恨極了,手緊緊的扣著圈椅的扶手才沒讓自己站起來懷疑是否是雲詔府弄虛作假。
這時候大家又翻出銀錢,銀錢是多了一些,但也並沒有多到哪裡去,隻是她目標的五分之二。
應文雪和雲詔的官員,都不好意思對她一笑,非常真誠歉意:“原先還是有些存銀的,隻是這個冬天為百姓修繕屋子,開春又支持春耕,花了不少了。”
“我們雲詔曆來是有些窮的,隻能借你們這些了。”
江夏僵住,她知道雲詔府窮,但是沒有想到,竟然窮到這個地步。
她甚至懷疑自己這次的主動請命,是不是頭腦一熱請錯了,這也根本不是什麼機會,而是一個深坑,難怪當時的謀士竟無一人出言主動攬下這個差事。
她勉強笑道:“雲詔能夠慷慨支出這麼多銀子和糧種,想必合安府和四皇女都是非常高興的。我代四皇女和合安府百姓多謝各位。”
應文雪和雲詔的官員聞言都放鬆一笑:“那就好那就好。”
隻是應文雪放鬆完又皺起眉頭,憂國憂民的樣子:“隻是這點糧種,這點銀子怎麼會夠呢?”
江夏跟道:“是不夠!”
她苦笑,非常無奈的道:“若是世女和各位還有其他辦法,請定要幫忙籌措,合安府的百姓都眼巴巴盼著呢,四皇女也是日夜憂愁,隻要各位能幫忙,四皇女和江夏都會記得各位的好。”
應文雪熱血上頭:“一定幫!我和雲詔府就是砸鍋賣鐵,也一定要想辦法幫助合安府和四皇女!”
她看向下首,嚴厲道:“大家都想想辦法吧。”
一群人沉默,江夏也沉默,心裡也隱隱鬆了一口氣。她也很希望應文雪不計代價能幫忙解決掉這次的問題,這樣她回去以後才能節節高升。
下麵沉寂了一下,雲詔的官員開始輕聲討論,一個下午,雖然有爭執,但也七嘴八舌的勉強拚湊出了一個方案。
隻是這個方案統一通過的時候,江夏左右為難,一時後悔之前的顧勵了。
她不知道應該製止這個方案的執行,還是眼睜睜的看著這個方案執行,湊足她所需的東西。
應文雪她們的方案不是彆的,而是向糧種店和百姓購買糧種,向百姓借錢支援合安府。應文雪自己也從長樂親王府的份例裡特地撥出一份支援。
江夏心裡擔憂,這樣事情就會鬨得很大,至少四皇女借糧種借錢的事情,很快會長翅膀飛遍四處。
但她可能落不到多少好處,除了可能一個稍稍好聽的名聲,她反而要欠一大筆銀子和人情債,承擔著巨大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