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來就是很粗糙的離間, 但是對應時昕這樣習慣了身在高位的人來說,越是粗淺的離間反而越能挑動她的怒火,甚至都懶於求證。
因為她能立即就回憶起江夏春風得意時候的表現, 也能想到江夏這次的辦事不利,打著她的旗號辦事不也是很正常不過的事兒嗎?
其實原本她不在意這些的, 畢竟彆人打著她的旗號辦事,她還應當高興, 畢竟她是能夠震懾人的, 但是江夏不行,一個得意時候不能記恩的人, 憑什麼落難時就能想起她了?
她看向應寧,笑的和善:“表妹, 她還說什麼了嗎?”
應寧搖搖頭:“不知道, 接觸不多,我不喜歡這個人。這個印象深刻還是因為下人擔心特意轉告我的。”
“好的,我知道了。”
兩個人沒在這個問題上討論更多,但應寧知道,江夏完了。
她笑了一下, 然後打了個嗬欠, 拉了拉被子,睡了。
一夜好夢到天明。
第二日, 應寧跟著應時昕出門去見現在合安府的兩巨頭。
一個是正在查案的刑部尚書程辛樹,一個是韓將軍。
程尚書年已過半百, 身形胖乎乎的, 卻嚴肅的板著個臉,神情和身形十分的不搭調。
她看見應寧的時候麵色一恍,神情居然柔和了一些:“是二小姐啊!你和你母親, 陛下都長得很像。”
應寧笑了一下,給她行禮:“應寧見過程尚書。”她身份尊貴,但程尚書卻是朝中實實在在的掌權人物。
應時昕也在旁邊笑:“難怪,我昨日還覺得阿寧格外眼熟,原來是和母皇還有姨母長得像。”
她摸摸自己的臉:“我就不像。”
她的容貌更趨向於父家,隻有臉型輪廓能看出熟悉的相似的影子。
“外甥女像姨母嘛。”應寧直言道。
好似是這樣,應時昕點點頭,旁邊的程尚書看著她的臉,也點了點頭。
這邊和程尚書寒暄完,看見她眼下兩個深重的青影,想起自己昨日的一夜好眠,應寧都不忍心再打擾。
她們告辭離開,離開之前,應寧還是有些不忍,勸道:“程大人案子要查,身體也要保重呀!”
程尚書一怔,然後似乎笑了一下:“二小姐說的是。”
等應寧細看,她又已經是個嚴肅刻板的胖子了。
程尚書是胖,韓將軍就是壯了,不僅壯,她還黑,加上穿戴著鎧甲板著臉,遠遠看過去更像是座雕塑,還是非常威風凜凜的雕塑。
被應時昕引薦後,這位站如鬆,坐如鐘的將軍看了一眼應寧,居然也是一句相同的話:“二小姐和你的母親,還有陛下都挺像!”
應寧臉上的笑容差點沒有維持住,隻能拿出那句萬金油:“外甥像姨母嘛!更何況娘和皇姨母親姐妹長得相似,我像我娘,那和皇姨母相似也是正常的呀。”
韓將軍看她一眼,點點頭。
應寧鬆了一口氣,然後看向身旁的四皇女,頭親近的靠了靠:“對吧,四表姐。”
四皇女看她一眼,點點頭,忽略了心底那點微妙的不舒服。
外甥像姨母嘛,多正常的事兒呀。
應寧決定以後不往這兩位大人身邊湊了,這兩位什麼毛病嘛,當著人家親生女兒的麵誇一個外甥女和她娘長得像?
尋常人聽了都會不舒服不高興的話題。
還是當著一個性格霸道的皇室皇女這樣說。
這是嫌她悠閒日子過久啦?
她都為自己揪一把汗。
於是打完招呼,她爽快的拉著應時昕離開。
回來後,應時昕要去忙春耕的事兒,應寧就不摻和了,當然,應時昕也不會帶著她摻和。
因此她和應時昕說了一聲,就拿了身份玉牌,帶著仲守逛逛現在的合安府。
她今年早就想往合安府來一趟了,就是身份不怎麼合適,如今過來了也正好。
第一件事兒自然是去祭祀恩師雲尋道。
當年洪災,雲尋道不幸離世,後來京城和濟安書院門下弟子感念她,為她收殮棺木後將她安葬在了祖籍京城。但是為了憑吊雲尋道,在她離世的合安府也是修建了一座衣冠塚的。
應寧不怎麼去京城,她更喜歡每年來合安府祭祀。她總覺得先生會是更喜歡這裡的,勝過喜歡京城。
雲尋道的衣冠塚修建在城外的山上,要從城中一路出城上山。
一大早應寧就牽著馬和仲守出發了。
隻是剛出城她就皺緊了眉頭,和現在一派和樂喜氣洋洋的雲詔府相比,,合安府太荒涼了。
路上的小攤小販雖然還在營業,但也隻是稀稀拉拉幾個人,人人臉上都帶著愁苦,出門的百姓也是布巾包著頭和臉,來去匆匆,而隻要進了家門,她們屋子的門和窗就扣的嚴實。
整個大街上也多是老弱,基本看不到正當年的小郎君和青年女子。
出了城和仲守對視一眼,應寧眼底隻有苦笑:“竟然成了這樣,合安府越發的……”
她搖搖頭,往山上去,這一路除了路,兩邊都是田壟,隻是田壟裡半耕不耕,還亂著呢,遠遠可見的農人也是畏畏縮縮的,年紀已經很大了,穿著破破爛爛的麻衣,帶著還赤身的孩子費勁的犁地。
看見她和仲守,都是下意識躲藏或者遠遠避開。
本來該活潑好奇的孩子對她們也毫無興趣,反而呆呆的隨著大人的動作蹲下躲藏,應寧隻能遠遠的看見一個乾癟瘦小的身軀頂著一個相對她們體型過大的腦袋安靜的待在那裡。
這時候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小孩子低頭看著地上,瞧見冒出來的草,伸手薅下來就將草往嘴裡使勁塞。
讓人驚悚又心酸。
應寧微澀,這裡已經是合安府的府城了,百姓尚且如此,那合安府更偏遠的地方呢?
一路越走應寧越是心情沉悶,仲守隻能勸她:“小姐,彆多想了,隻要程尚書將這次的案子了結,新來的官員吏治清明,百姓的日子會慢慢好過起來的。”
應寧隻能點頭。
山上這個時候比山下還要更冷一些,雲尋道的墓就在山頂上,從上往下眺望,可以看見整個合安府城,也能看見通往京城的官道和當初爆發洪水的大江。
應寧看了一會兒山下的風景,然後轉回頭看墓碑,笑了一下。
她特意帶了一把鐮刀,將墳頭已經冒頭的野草修了一下,看見含苞欲放的花朵時,想了想,卻留下了。
然後應寧將祭祀的用品一一擺開,看著墓碑上的名字,掀起衣袍跪了下去,認真磕了三個頭。
然後她跪著直起身子笑了一下:“先生,學生應寧來看你了。”
“您這裡可真是個好地方,您老在這兒想念繁華和人氣了看看府城,想念景色了看看大江和大山,想念家鄉了還可以看看官道,這日子屬實是悠閒享受了。”
“不過我還是怕您寂寞,所以給你帶了不少好吃的,也帶了不少好酒來,先生可要賞臉嘗嘗。”
她看了一眼樣式繁多的點心和菜色,然後拎起一旁的酒壺,揭開蓋撒在墓前。
“這是我特意帶來的好酒。”
“您墓前的野草我就給您打理乾淨了,不過留了還沒開的野花,到時候先生可以喝著小酒,看看花開,也不失為一種雅趣。”
“師兄現在還沒有找到,不過我會繼續找下去的,生要見人,死要……總之,我一定會找到師兄的,帶他來見你,不會讓您掛心的。”
“先生您知道嗎?我今年認識了一個遊商,她有一雙和師兄一模一樣的眼睛,還會一樣的劍法,你們家難道還有一門姓於的遠房親戚嗎?”
“對了,去年我娶了一個夫郎,不過還沒來的及一起來看看你,我們倆人就和離了,是個叫沈知鶴的公子,不過也許明後年我能帶著和他孩子來看看你。”
“所以我現在過得挺好,你在那邊也要過得好好的呀!”
應寧絮絮叨叨了半響將這一年的事情說了個籠統,又磕了頭這才起身。
看望過先生,應寧和仲守就下山了,這次她們是準備去當時修的堤壩上去看看。
隻是這件事不好大張旗鼓,兩人將馬匹寄放在一個茶寮,然後換了一身更儉樸的衣裳才步行去了堤壩。
這裡本來離那個山頭也不遠,路上又遇到一個老婦人駕著輛牛車,兩個人乾脆就花了幾個銅板,請老婦人的牛車帶她們往哪個方向過去。
老婦人突然接到這樣的生意,自然是高興的很,忙不迭帶著兩個人往那邊去了,一路上也對她們親熱的很,若不是看著兩個人雖然穿了布衣,但是容貌太甚,身上又貴氣的很,可能她的熱情還要翻個倍。
應寧打聽了一下才知道以前她也是靠著牛車過活的,隻是這兩年日子難過,一個銅板也要瓣成兩半花,做牛車的生意就更不好做了,前些日子家裡的孫女生了病又欠了一筆錢,她現在正在努力還債,所以接到應寧這樣大方的客人她非常高興的。
因此她知無不言,言無不儘,還好奇的問應寧往堤壩那邊去做什麼。
應寧就說有認識的人之前喪生於此,這次是專門來憑吊的。
這話是真的,很明顯老婦人也是經曆過之前洪災的,也知道這裡埋葬過多少人命,因此臉色也跟著哀戚下來,最後也隻打量一圈四周沒有什麼什麼人,這才敢小聲的抱怨一句:“作孽啊!這該死的賊老天,這該死的貪官哦!咋不都被雷劈了呢!”
再多的卻也不敢說了。
將應寧她們送到,她就叮囑兩人,讓兩人避開一點在江邊巡視的官兵,不要招惹了官老爺,遠遠的憑吊也就行了,叮囑完她自己也在江邊碎碎念了什麼,才一步三回頭的駕著牛車離開了。
應寧看了一眼她愈發佝僂的背影,抿了抿唇。
江邊寬闊,官兵巡邏也隻是象征意義的保留一下罪證,因此巡邏並不頻繁,人數也不多,官兵也並沒有多上心,因此隻要注意一些就行了。
應寧和仲守看了看周圍都沒有官兵的影子,就直接走近,也看到了被挖開的,隻有表麵光鮮的堤壩。
仲守嘴巴張大:“這簡直太囂張了一些。”
應寧蹲下身,看見裡麵濫竽充數的填充物,伸手摸了摸,似乎還能感受水汽,她想起一路所見:“是啊,真是囂張呢,甚至是明目張膽。”
仲守想不通:“她們就一點也不怕查嗎?”
“也許是覺得上麵的人手眼通天?能夠庇護好。也許隻是單純的貪心不足蛇吞象?”應寧也猜測道。
其實她也是不太理解這些人的做法。甚至不知道她們哪裡來的底氣。大家思維明顯不在一條道上,應寧完全理解不了。
“她們上麵的人是誰啊?”仲守好奇。
應寧想了想可能的受益者,一時間竟然給不出一個確切的人名,她就搖搖頭。
兩個人順著江邊走,江水奔騰,江風曠遠,看著日夜奔騰不息的江水,應寧甚至想像不到洪水漫天吞噬人命的猙獰和恐怖,也想像不到那些貪汙者的貪婪和惡臭。
她雙手合攏,垂頭閉眼。
如果這山河有靈,在這裡逝去的生靈有靈,那就請她們保佑未來的合安府風調雨順,這裡的百姓幸福安康吧,她也會儘她所能的。
風吹起她鬢邊的發絲,似乎在輕輕應聲。
應寧放下手,彎唇笑了一下,她正想喊仲守離開,突然,身後的仲守一身冷喝:“是誰,鬼鬼祟祟在那裡,滾出來!”
她說著話,手上也並不慢,綁在小臂上的袖箭比聲音更快身寸了出去。
應寧神色一凜,順著她袖箭的方向看去。
那裡是挖出來的廢石堆砌成的地帶,仲守的袖箭目標就是廢石堆起來形成的屏障背後,袖箭並沒傷到人,而是直直插/入地下,激起更小的碎石子和泥土。
一個模糊的身影,在碎石後麵一閃而過。
仲守幾個起躍間飛快的追了上去,那人似乎也沒有想跑,反而是直起身拍了拍衣裳和頭發。然後呸呸吐了兩聲,將身上受到波及的泥土和碎石子都打了下來,然後迎向仲守嘿嘿笑了兩聲,過起招來。
應寧眉頭微攏,她在這裡觀戰,看得出來,來人雖然招式不夠精妙,但基本功十分紮實,而且似乎力氣頗大,一拳一腳之間,都給人很大壓力,雖然短時間贏不了仲守,但也有一拚之力。
果然,開始兩個人打的有來有往,仲守甚至都沒有分神問話,但時間一長,仲守就能尋了她的破綻開始壓製她了。
眼見著自己要落入下風,來人連忙後退,然後大聲嚷嚷:“不打了,不打了,老娘不跟你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