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突然出現的那人及時拉住雪茶,兩人後退出數步, 總算脫離了皇帝跟蔡勉的視線範圍。
雪茶因為先前給那匣子裡的東西嚇得魂飛魄散, 竟忘了反抗,此時身不由己地跟著退後, 差點兒直接跌出去。
那人好不容易才撐住站穩:“公公!”
雪茶聽到這個聲音,鬼使神差地回頭,卻瞧見了鹿仙草那張會讓他為之“精神一振”的臉。
“怎麼是……”雪茶忍不住叫了起來, 又忙壓低聲音:“你怎麼在這裡?”
仙草訕笑說道:“我、我怕皇上因為寶琳宮的事兒責怪公公,所以悄悄地跟來看看。剛才,剛才那盒子裡的是什麼?”
雪茶聽了最後一句, 忘了質問她前一句, 當即咕咚咽了口唾沫:“你、你沒看見?”
仙草說道:“我還沒來得及看, 就見公公像是見了鬼似的……”她見雪茶要驚呼起來,生怕擾到裡頭兩人,才忙出手。
雪茶撫過額頭,掌心微微地冰涼:“你沒見著,是你的福氣!你當那是個什麼?那是個人頭!”
仙草臉色一變:“人、人頭?誰的頭?”
她看看雪茶, 又看向內殿,雙腳開始情不自禁地挪動,倘若雪茶回答一個“徐”,或者有這個意向,隻怕她就要即刻衝進去了。
幸而雪茶皺著眉道:“不認得。”
仙草聽見自己的心給高高吊起, 又因為雪茶這句話而踏實落地的聲響, 大概是太“踏實”了, 甚至跌的有點疼。
“公公真不認得?”仙草追問。
雪茶說道:“老子的魂都要嚇沒了,誰還認得那個晦氣的東西?頭發亂蓬蓬的,額頭上還有血,臉色鐵青……一個不折不扣的死人頭,看著嚇都嚇死了,哪裡還能認得是誰。”
仙草見他魂不附體的樣子,到底不太放心,就歪頭往內看去。
因為有她在身邊,雪茶的魂魄漸漸歸位,便嘀咕道:“皇上的行事越來越難以預料了,好好地怎麼弄了個人頭過來,居然給丞相看……丞相的脾氣本就不好,假如再惹的他不高興,可怎麼辦是好,改天倒要跟少傅或者小國舅說一聲,讓他們勸著點兒,可偏偏兩個人都不見了。”
仙草正留心聽裡頭在說什麼,無意中聽雪茶嘀咕到最後一句,突然心頭一動。
“公公這段日子也沒見過蘇少傅跟國舅爺?”
這些日子仙草一邊兒在寶琳宮伺候,一邊兒出來探聽消息,起初還不覺著怎麼樣,可連著十幾天,都沒有見到蘇子瞻或者顏如璋,她隻當是自己不湊巧而已,如今聽雪茶這麼說,才知道雪茶也沒見過。
這就有點奇怪了。
雪茶道:“可不是嗎?我先前問起皇上,皇上還罵我,說我多事,不叫我多嘴呢。我不過是關心才多問一句,怎麼就多嘴了?唉,你說皇上是不是嫌棄我了?”
仙草隻顧尋思,竟沒回答他。
這會兒裡頭是蔡勉的聲音響起:“難為皇上,這難道是在殺雞儆猴嗎?是把老臣當作猴子在戲耍?”
雪茶聽蔡勉話中已經按捺不住怒意,情不自禁又往前走了兩步,身後仙草亦步亦趨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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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跟當朝丞相麵前的桌上放著一顆人頭。
這是何等悚異之事。
但少年皇帝的反應卻是尋常,他眼皮一垂,瞄了眼匣子內的人頭:“太師當真不認得這是誰嗎?”
蔡勉冷笑:“怎麼,難道還是老臣的親戚不成?”
皇帝笑道:“太師不認得,朕就放心了。”
“皇上這話何意!”
趙踞點頭歎道:“這個人,是往江南道的賑災安撫使,他勾結江西地方豪強,侵吞了大批的賑災款項,直接導致了遭受水災的百姓們流離失所,無處安身,百姓們苦不堪言才暴起反抗,如果不是這罪魁禍首,贛城也不會有那一場圍城之禍。”
蔡勉聽後,定睛再看,果然有幾分眼熟,當下心頭凜然。
“皇上……如何得知?”他眼帶警惕地看著趙踞。
趙踞說道:“此人已經將自己所做的惡事儘數寫做供狀,簽字畫押了,本來朕想留著他把江南道那些罪大惡極的蠹蟲一一清理出來後再做處置,他卻畏罪自殺了。”
蔡勉咽了口氣:“可是據臣所知,此人現在應該不在京內,而是在江南道。”
“太師所說不錯,”趙踞說道:“這人的確是在江浙,是朕派去調查的特使找到了他。”
“特使?”蔡勉皺眉,“什麼特使!臣如何不知道?”
趙踞笑道:“太師莫怪,這不過是朕一時興起,想秘密地派人辦點事兒,若真的辦成了,以後也好在太師麵前誇口,不料真的給他們捉到了此人,朕實在氣不過,又不願千裡運送屍身勞民傷財,就叫人砍了他的腦袋送進京,待後便懸於城門口示眾,也讓朝中官員們以為警示,今日本來就想請太師進宮商議此事,不料太師正好來到。”
蔡勉本是要興師問罪的,見皇帝麵上帶笑,語氣又溫和婉轉,便隻深鎖眉頭:“話雖如此,可皇上也太胡鬨了,軍國大事,豈是兒戲?倘若皇上派去的人胡作非為,傳揚出去,如何得了!”
趙踞順著說道:“太師說的是,朕下次絕不再如此就是了。”
蔡勉看一眼桌上的人頭:“如果皇上所說是真,那麼此人倒是死有餘辜。請問皇上,特使如今何在?”
趙踞說道:“朕已經召他們緊急回京了,這會兒應該是在路上。”
蔡勉點頭:“這就罷了。”他飛快地一思忖,“雖然這人是貪墨的罪魁禍首,但是徐慈勾結流民私自開倉的罪過仍是無法抵除,老臣再次懇請皇上早日下令處決徐慈,以安民心。”
趙踞道:“太師說的是,隻不過當初朕跟太師是半月之約,如今還有兩天呢,不如再等等吧。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朕也不想做個失信之人,太師覺著呢?”
他始終麵上帶笑,態度很是謙和。
蔡勉掃一眼皇帝,又看看桌上的人頭,勉為其難地“嗯”了聲:“臣隻是怕皇上到時候會反悔,既然皇上也知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那臣還能說什麼。”
趙踞笑道:“太師不愧是太師,一言一行,都是滿朝文武之楷模。”
皇帝不笑的時候,清冷尊貴,令人不敢直視,但這般展顏而笑,卻覺著眉眼生動,笑意明麗,如同陽春三月的日光。
又正當少年,這笑容明朗之中又透出些許心無城府似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