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安心什麼?”趙踞問。
雪茶笑眯眯地說道:“皇上這樣英明神武,沒有什麼能瞞得過您的眼睛,皇上又說鹿仙草死不了,那麼那小鹿崽子一定也還活蹦亂跳的呢。”
趙踞的心一緊,看著雪茶眉開眼笑的樣子,他的心裡卻仿佛才喝了一杯苦茶,那澀澀的苦味慢慢散開,直沁到了舌頭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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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山東地界的時候,正是正月十五,萬家團圓的佳節。
當夜宿在了蘭陵的驛館之內,耳畔儘是爆竹跟煙花的聲響,站在驛館的廊下,能看見璀璨的煙花在牆外綻放的華美姿態。
剩下的幾個宮女,小翡,夏葉,慧兒跟彩兒也都站在廊簷下仰頭觀望,若是在先前,慧兒隻怕又要攛掇仙草出去看熱鬨了,但是經過上次那場生死,小丫頭也怕了,不敢再胡鬨,隻規規矩矩地在驛館內。
大家吃了飯,暫時並無睡意,加上又是佳節,便聚在廳內閒話。
小翡便問慧兒:“妹妹的家裡人也都在京城嗎?”
慧兒說道:“我是山西人,早先逃難來到京城的,家人早就不知散落到哪裡去了。”
夏葉說道:“原來你是山西的,我是河北的。老家在邯鄲。”
彩兒問:“是邯鄲學步的那個邯鄲嗎?”
夏葉笑道:“是吧。妹妹你是哪裡人呢?”
彩兒抿嘴說:“我是江南人士,小地方南潯。”
“難尋?”慧兒詫異地問,“怎麼個難尋法兒?”
大家麵麵相覷,都笑了起來。
仙草聽到夏葉說自己是河北的,早留了心,忙道:“你家既然是河北的,咱們這一路往西北而去,應該是會經過河北的。”
夏葉道:“雖然是經過,但是因為跟著將軍,自然不能隨意走動,何況河北也是極大的,不一定能夠經過邯鄲。我也隻勉強地當作回了一趟家罷了。”
最後一句話,讓眾人都有些思鄉情濃。
仙草卻道:“我們這些人裡,隻有你的家鄉是在將軍行路上經過的,等我給你仔細打聽打聽,倘若你運氣好經過邯鄲呢?”
夏葉感動,忙起身行禮:“我先多謝姑姑了。”
大家說了半晌,各自散了,隻有慧兒還陪著仙草。
因見左右無人了,慧兒才悄悄地跟仙草說道:“姑姑你何必要去幫夏葉,可知道因為禹將軍對你跟對彆人不同的緣故,她暗地裡跟小翡嚼舌你呢。”
仙草道:“是嗎?”
慧兒道:“當然了,叫我說就不用理她。其實上回禹將軍之所以那樣兒,也是因為大家推姑姑出聲求情的原因,他們不感激也就算了,說那些有的沒的。”
仙草不以為然地笑道:“沒什麼,隨他們說就是了,我橫豎問心無愧。”
慧兒歎道:“好姑姑,你明明是個熱心腸的好人,怎麼先前在宮裡的時候,聽他們說的那麼可怕,簡直讓我以為你是青麵獠牙的呢。”
慧兒去後,仙草回到內室,匆匆洗漱完畢。
回到榻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過了半晌,她抬手入懷中,掏出了一個晶瑩剔透的龍形玉佩。
這正是之前在宮內,她跟顏如璋討要“差旅費”的時候,顏如璋抵押在她這裡的。
後來因為禹泰起走的急,顏如璋大概也貴人事忙,果然忘了派人送她銀子,仙草就光明正大地將此物笑納了。
那天晚上禹泰起來叫她“暖床”,仙草一通胡謅,但任憑她口燦蓮花,禹泰起並不能輕信。
仙草無奈之下,就拿出了這枚玉佩,鄭重地舉在手中,信誓旦旦地說道:“這是小國舅給我的定情信物,原本是皇帝賜給他的,非常珍貴,若不是跟我有那樣不為人知的私情,他也斷然不舍得把此物給我。”
禹泰起仔細看了會兒,果然認得是大內出品之物,這才半信半疑了。
“玉佩啊玉佩,沒想到你關鍵時候還能保命。”仙草喃喃說罷,親了親那佩玉,又小心地送回懷中。
她枕著手臂,心中盤算。
這連日趕路無事,仙草心裡把之前的事情又格外仔細地想了一遍。
在郊野客棧之中那場慘烈,雖然是定國公故意派刺客來刺殺她所致,但據仙草看來,卻還有一個不可說的原因。
禹泰起是名將,排兵布陣自然不在話下。
以禹泰起的能力,在西朝人如狂風暴雨般的攻擊之下還能保住夏州屹立不倒,又怎會給區區的幾個刺客擾亂陣腳?
何況那夜仙草也隱約看在眼裡,刺客來的雖然令人防不勝防,但是禹泰起的隨從卻仍臨危不亂,場景看著凶險萬分,實則一切都儘在掌握。
這從結果上也能看出一二。
畢竟來犯的刺客或死或給捉了活口,而禹泰起的人,僅僅有幾個輕傷了。
在這種的映襯之下,那死了的五個宮女,就顯得尤其打眼了。
仙草不敢說,但她心裡自有算計。
看夏州這些將士訓練有素的情勢,倘若禹將軍想要保住這些宮女的命,應該不算是難事,那麼……又怎會死傷如此慘重?
她有一個不敢說的猜測——禹泰起並不喜歡這些宮女,興許,禹將軍早就看穿了皇帝禦賜宮女的用意,知道這些人裡有皇帝的耳目眼線,就算他不甚在意,那麼畢竟還有另一方的勢力摻雜其中,那就是蔡勉。
所以禹泰起選擇了放任的態度,借著刺客來襲,一了百了。
這樣想來,那夜禹泰起闖入自己房中的所做所言,也更令人玩味了。
他也許是在試探。
幸而自己的反應沒有太讓他失望。
十六日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雪,正好隊伍經過泰山腳下。
仙草久聞泰山大名,卻從未謀麵,今日相見,格外歡喜,也不怕風大雪大,特意下車瞻仰英姿。
飽看了一通不說,意猶未儘,又跪倒在雪地上,向著泰山俯身叩首。
禹泰起在旁邊看了半晌:“小鹿姑姑,你在做什麼?”
仙草笑道:“聽說泰山上供奉著碧霞元君,祈禱是最靈驗的,我方才求碧霞元君許了我的心願呢。”
禹泰起道:“那你的心願是什麼?”
仙草眉開眼笑:“心願已經上達天聽,說出來可就不靈驗了。”
她之前在宮內肆無忌憚地吃喝,臉兒已經有些圓潤,但經過這些日子的奔逃,加上格外操心勞神的緣故,人又瘦削了幾分,但卻更在可愛之外,顯出了幾分靈透輕盈。
此刻站在雪地之中,雪膚黛眉,笑意盈盈,彆有一番動人之處。
禹泰起看著她討喜的笑臉,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若是拜好了就走吧。”
仙草才要上車,禹泰起早乾淨利落地翻身上馬,一調韁繩,轉身的瞬間將她從地上抄了起來,放在馬背上。
仙草大為意外:“將軍!”
禹泰起道:“在馬背上看江山,才是真正的江山如畫。”
仙草本極為抗拒跟他接觸,何況因為想通了那些宮女之死多半跟他脫不了乾係,所以更加心存警惕。
但是突然間聽了禹泰起這句話,卻莫名地動了心腸。
當即,禹泰起擁著她,緩緩地策馬而行,仙草轉頭望著身側的巍巍山嶽,白雪覆蓋著蒼山,莊嚴肅穆,極為震撼。
仙草定神:“禹將軍,前方是不是就進了河北地界了?”
“是啊。”他漫不經心似的回答。
仙草道:“這河北好像有許多有名的地方,比如邯鄲學步的邯鄲……比如、身在天山,身老滄州的滄州。”
這憋了一路的一個詞終於說了出口,隻有她自個兒心中知道有多重。
禹泰起仿佛沒有聽出仙草最後的一點顫音:“是啊,河北自古是燕趙之地,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小鹿姑姑也知道吧。”
仙草見他若無其事的接腔,強壓著心中的激動:“知道知道,這話是韓愈韓退之說的,記得的確還有許多壯士豪傑,比如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荊軻,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的豫讓,以及張飛,武鬆等……個頂個的好漢。”
禹泰起揚眉:“我隻知道徐太妃是個才女,沒想到她教出來的人也這樣博學多才。”
仙草一頓,方才隻顧要附和他的話,一時忘情了。當下忙訕笑道:“是啊,是太妃曾給我講過的典故,我才記得的。”
禹泰起“嗯”了聲,不置可否。
仙草定神,才又問道:“禹將軍,我們這一路,要經過河北的那些地方呢?”
禹泰起慢悠悠地說道:“邯鄲嘛,可能近一些,至於滄州……應該是不會去的。”
他垂了眼皮看向懷中的仙草:“怎麼,小鹿姑姑有想去的地方嗎?”